白凪川禾(请看置顶)

wb:三克拉新雪

【蒙克】错误覆写

▷Summary:时天使的猫猫虫捕获计划

▷全文3w+,一片混乱的梦境文学,现代番外魔改续写

▷是诡故事还是欢乐喜剧汇?请锁定关注我们的频道,一切尽在深渊红星直播间





没有任何一项实验,没有任何一则文献表明,怪物不能拥有爱,不能懂得爱,我行遍宇宙也未曾发现相应的法则规章,为何不相信我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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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晨报被精准地投入信箱,折叠方正的纸张触到铁皮箱底,“咚”地一声闷响。


新居的采光很好,阳光在百叶窗叶的缝隙间奋力扭动,得以挤入屋内,点亮了莫雷蒂一家的早晨。几乎是同时,克莱恩在闹钟作恶的一瞬间伸出手去精准地掐灭了罪恶的源头,他坐起身睡眼惺忪地东摇西晃片刻,接着掀被而起踱步至窗沿前,信手拨开帘叶一角,只瞧见投递员小哥踩着脚踏车穿行于无人街巷,转瞬间扬长而去了。一路目送着黑发信使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克莱恩全凭着肌肉记忆顺手将窗帘束起,清晨阳光趁机扑了满面,叫他彻底醒了神。享受了须臾的阳光浴后,他便轻手轻脚地下了楼,要去煮四人份的咖啡。


早在家庭经济情况略有改善的时候,克莱恩就成功篡夺了梅丽莎对厨房的掌管大权。在他步入厨房开始忙碌的同时,莫雷蒂家的一家之主班森也正在完成他的每日工作——出门,从五米之外的信箱里取出订阅的报纸和信件,再返回屋内,上楼喊醒他的妻子和妹妹。彼时,趁着咖啡在壶里咕嘟咕嘟翻滚煎熬,鸡蛋壳被敲碎,蛋液滑落,陷入锅底的一层薄油,煎蛋的蛋白边缘卷起金灿灿的焦黄的脆皮,热腾腾地冒着丝缕白气滋哇叫唤。而当班森将煮好的咖啡一一转运至餐桌,克莱恩的早餐烹饪也就到了收官时刻。


伴随着主室里的一阵桌椅拖拽声,“哗”,晨报被四四方方地抖开,一封信从夹缝里飘忽忽地飞至饭桌正当中。“是谁的信?”梅丽莎一边熟练地往面前杯中咖啡里加了三勺牛奶,一边好奇问道。班森收回阅览新闻的目光,也看向正举起信封辨认的妻子。


“……我不认识。”露丝的嘴唇蠕动片刻,最终选择了放弃,她不由得皱起眉,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送错地方了?”班森自言自语,“收件人地址是什么?我们可以原样给信主人寄回去。”话音一落,却瞧见妻子的表情愈发古怪,于是他果断搁置手里的晨报阅读计划,凑头去瞧个分明。


克莱恩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家三口头并着头的和睦场景,不禁莞尔出声,他放下手中餐盘,绕过去从发愣的哥哥手中抽出信,却见封皮正反面皆是干干净净,没有区域编号更没有地址,只有空空如也的邮戳框旁写了寥寥三个前所未见的符号,这赫然不是鲁恩文字,也不属于他大学所修的古文字中的任何一种,甚至可以说,它们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饶是如此,依赖着完全的下意识反应,即使认知里分明没有这些符号对应的意思,熟悉又陌生的读音仍旧脱口而出,在这异乡清晨响彻,克莱恩不假思索地照字颂念,这信封上写的是——


“收件人,周明瑞。”



1

这家三无厂商到底给黄总打了多少钱。


继慷慨的罗珊女士豪赌盲盒之后,这款饮料竟然堂而皇之地驻扎进了公司里。周明瑞刚阅读完邓警官发在朋友圈的防诈骗防传销防邪教的三防指南,后脚带着保温杯踏入茶水间就看见了堆放整齐的成金字塔型的五颜六色的饮料,各色代号标志琳琅满目,乱花渐欲迷人眼般大胆招摇。别的不谈,取名者一定是个人才,竟然还有对应的进阶款。他不免回想起被自己泡进教唆者的那包变异的蘑菇干,虽然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周时间,但他还是忘不掉蘑菇成精后撒丫子狂奔的诡异场景。


更奇怪的是不光同事没看见这一幕,就连摄像头也没拍到那精怪的影子,简直像在逼迫他承认自己出现了幻觉。记忆终止于A先生牙齿间的蘑菇汁水四溢,周明瑞咽了口口水,倒不是被吓的,而是他有点馋烧烤了。


不过也确实到饭点了,他在内心辩解,在按住饮水机的开关接水的同时望着饮料金字塔出神。即使没有邓警官的反复提醒,没有星星同学在群内的故弄玄虚,周明瑞也打定主意不再轻易再去尝试这些年轻人的新鲜玩意。虽然说阴差阳错的治好了近视并且减掉了小肚子,还学会了信仰之跃就够他乐一辈子了,但忽然能感受到鬼魂,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幻视和幻听足以让人警醒。果然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正所谓福祸相依嘛,在这一点上,小周同志看待事情很乐观。他松开按钮,象征意义地吹了吹,然后灌下一大口凉水,没成想一股甜味从喉咙间反了上来,咂吧一下嘴品了品好像是添加了花果类的糖精。他正纠结于其中缘由究竟是公司突如其来的人道主义,还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就听一旁传来脚步声。


那青年顶着一头黑色天然卷的乱毛,站定在饮料金字塔前不动弹了,显然对其很有兴趣。实习生吗?面部骨相挺立体的,混血儿?看着还有点眼熟。周明瑞尚且没来得及出声劝阻,告知对方可能存在的风险的话头正卡在嘴里,就见这愣头青从金字塔最低端的正中间抽了一瓶出来。


比起失足青年因为三无饮料昏迷入院,社畜本质的周明瑞果然还是更害怕面对因为茶水间变得一片狼藉而被迫打扫复原并且惨遭加班的命运。


而不知怎的,也许是手法精巧又或者是抽出饮料的角度精妙,那岌岌可危的瓶子堆只是晃了晃,在他屏息凝神之时依然屹立不倒。要不是手里还有保温杯,他甚至想为这位同僚鼓掌。最后打算喝口水压压惊,同时听到眼前的青年念出了瓶身上的小标:“偷盗者。”


做小偷这行的话,手法精妙绝伦一点倒也正常,周明瑞出着神发散思维,一时没发觉长时间盯着人不太礼貌。好在对方并未放在心上,好好先生般的晃晃手里的饮料,问:“说是玫瑰荔枝味的,你要喝吗,我再重新拿。”


“谢谢,不用了,感觉像小姑娘喝的味道。”周明瑞下意识拒绝。话音刚落就见这位新同事意味不明地冲他笑笑,拧开瓶盖,自言自语说着:“我倒是无所谓。”


劝阻的话终究没说出口,毕竟到现在为止发生的特例好像只有自己,盲盒效果是因人而异的,对初见的陌生人指手画脚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观望比较好,大不了到时候帮他打120。想到这里,周明瑞默默握拳肯定了自己的谨慎,没注意到他的同事仿佛是读到了他内心所想般,嘴角的笑意愈发难以琢磨。


“有点甜,不至于腻。”黑发青年评价,并不放弃安利,“感兴趣的话可以尝试一下。”


看起来无事发生。周明瑞松了口气,抱以礼貌一笑,又喝了口手里的“白水”,比起敢于尝试,他选择小命要紧。甜而不腻的花果香在口齿间四溢开,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问问负责人要个茶包链接,忽然愣住了。玫瑰香、荔枝味……他僵硬地低下头从饮水机的透明顶端往里望了一眼,果然见水面泛着和偷盗者饮料同款的淡粉色。


艹,周明瑞傻眼了,究竟是哪个缺心眼的往公用饮水机里兑三无产品啊!与此同时,他再一次听到了疑似幻听的神秘呓语——


[你可以信任偷盗者]


这让他不经悚然片刻,诡异的违和感袭上心头,片刻晃神后就见神龙不见尾的黄总在门口一个急刹,乐呵呵地转进来伸手搭上了黑发青年的肩膀:“小*,在这儿呢,初来公司就忙着熟悉环境啊。”


“黄总好。”这小*处变不惊,没有半点打工人的自觉,腰板依旧笔直,甚至只是客气地点了下头,一时间场面有些滑稽。怎么还带消音的。周明瑞揉着太阳穴,暗自猜测,莫非这新人是黄总的远房亲戚?又或者……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接着瞟到小*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赶忙正色跟着问老板好。


“哦,小周也在这呢。”黄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样吧,小*刚从外国分部调回来,人生地不熟的,这几天先跟你手底下混,等过两天再重新安排。”


不是,周明瑞傻眼,我们公司什么时候开辟的国外市场!?


“前辈好,我是**。”姓名部分果然被消音,黑发卷毛的年轻人暗暗叹了口气 ,“你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Amon。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标准化的笑容出现在阿蒙脸上,他一边呲出八颗闪亮的白牙,一边伸出手来。


周明瑞与他握手,感觉对方的拇指在自己手背上摩挲了几下,怪腻歪的,仿佛有道电流从天灵感直通脚底,让人浑身一个激灵。但他看阿蒙脸上挂着的笑容实在光明磊落,便只当刚才是个意外,直觉深处却隐隐觉得事情脱离了控制。



2

最近经常下雨,一周七天里有一半时间老天爷在哭,雨幕被风吹得倾斜着乱飞,滴滴答答打在黑色花纹大理石台阶上。


下一班的公交车在半小时后抵达,从公司门口狂奔到公交站台需要五分钟左右,不过我有了刺客的技能点,跑过去估计只用3分钟不到。周明瑞熬到下班解放,一摸包又没伞,奇怪了,明明早上特意看了天气预报,不可能没带雨具啊。


转念一想,男子汉淋点雨不算事,于是他干脆坐在工位上刷手机等车来,被路过下班的同事笑着调侃是不是在主动加班卷同行。正要开玩笑开回去,手机叮咚一声,跳出来一条新消息,是个很和蔼可亲的莲花头像,看上去像老一辈用的,备注二表嫂。我什么时候……周明瑞突然愣住,脑袋里像有新软件的安装包在解压似的,信息量如潮水般覆盖加载。


下一秒,他醒过神来,从善如流地点开对话框查看情况,原来是表哥表嫂这两天在外地有事,二侄子在的寄宿学校忽然放假了,小孩没人照顾,拜托朋友接来送他这暂住几天。


[小周啊,这几天麻烦你了,等我们夫妻俩回来了请你吃饭。]


我还没说答应呢。周明瑞冲着屏幕干瞪眼,和照顾熊孩子相比,他宁可和错误代码大战三百回合,而且好好的寄宿学校放什么假,倒闭了?校长跑路了?这也不在法定假期内吧。


[也、不是不行。不过,二表嫂你看啊,我这平时工作也很忙的,带小孩也没什么经验……]他尽量把拒绝说得委婉,浑身写满了抗拒,没等他但是但出个所以然来,对面又噼里啪啦发了一长串过来。


[小蒙很乖的,从小就安静懂事,还会帮忙做家务。小周你呢,办事很牢靠也心细,我这不是信不过别人嘛,孩子送你那我才放心呐。]


[哦哟,我朋友说已经送到你家门口了,让他一个人上楼了,现在在门口等你回去呢。小周也到下班的点了吧]


[图片]


[这几天拜托你了,回来请你吃饭啊。]


怎么会有如此不靠谱的爹妈和朋友啊!把自家小孩一个人丢在陌生的楼道里也不怕被拐!图片加载出来是一个背着书包的初中生低着脑袋坐在自己家门口的楼梯台阶上。周明瑞坐不住了,唰地站起来,妈的,合着这是已经送货上门了,还是顺丰到付!


班车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眼下只能先打车了。他打开软件叫了一单,草率地披上外套,拎着公文包噔噔噔往外跑,在大门口站定左右转头看着茫茫雨幕望眼欲穿。这回的司机开的车是蓝色的,他下单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看款式还是某法限量款。


又是哪家富贵公子出来体验生活?他没来由地想起来半个月前遇到的那位开车极快、名下拥有两辆豪车的滴滴司机,而在回想起对方长什么样的时候,周明瑞突然如遭雷击,幡然醒悟。假如实习生的那张脸再戴上一片单片眼镜……他终于明白那位新同事身上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好歹跟在自己后面混了一周,自己竟然丝毫没往那豪车司机身上想。正懊丧着,一辆蓝色某法在公司前帅气甩尾,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


法随心念,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阿蒙扶了扶右眼眶的单片眼睛,笑眯眯地:“原来是前辈叫的单,真巧。”


第三辆车……万恶的资本阶级。周明瑞内心麻木,一时间不知该吐槽世界真小还是为什么这家伙明明有钱还非得出来体验社畜的苦。搞不懂你们富二代,他一边暗暗感慨命运何其不公,财富分布何其不均,一边认命地顶着公文包钻进车里。希望那小孩没到处瞎跑,他靠在真皮椅背上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老妈子的愁容。


阿蒙从后视镜偷摸着瞟人,他没见过克莱恩,哦,现在是周明瑞,脸上的表情变化竟然能丰富成这样,这让祂感到很是新奇:“周前辈这么着急是要赶回去带孩子吗?”


“啊,是。”周明瑞心不在焉地应了,后知后觉发现阿蒙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起来,慌忙找补,“但不是我的孩子,是亲戚家暂时寄养的。”


“哦——我还以为前辈年轻有为,已经结婚生子了呢。”阿蒙这声“哦”拖得又长又大声,千回百转的,听着欠揍。


年轻有为不是这么用的,臭小子。打了小半辈子光棍的周先生默默握紧了拳头,面上干笑了两声:“都下班了就不用一口一个前辈了,而且你现在也不在我手底下工作了,现在不是已经调去别的部门了吗。”


“说的也是。”阿蒙貌似有点惋惜,又突然打起精神来,“那叫你什么?亲爱的?”


周明瑞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从这三个字里平白无故地听出了心惊肉跳的味道。


“不好意思,忘了已经回国了。”阿蒙含笑继续道,“那叫你周哥?”


上一个太肉麻腻歪,这个又有点像黑社会。“都行。”周明瑞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深层含义是你开心就好,毕竟坐着人家的车不敢太放肆。


“周哥。”两个字在阿蒙口舌间滚了一遭,像苦巧克力裹了层糖霜。闻言,周明瑞下意识正襟危坐,结果半天没等到下文,在心里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没什么事,我就是适应一下新称呼。”阿蒙贴心地及时解答。


心脏反复提起又放下,周明瑞别过脸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被耍了,但没有证据。然后他看见了无处不在的三无饮品,占卜家、偷盗者、还有老朋友刺客和教唆者,以及女巫。


“想喝直接拿,不用客气。”阿蒙仿佛是在背后长了眼睛,慷慨地表示。


周明瑞狐疑地打量一番,忍不住提醒他:“我记得你上回说在调查什么邪教什么贩售机,有进度了吗?怎么查到一半来上班了。”还把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搬车里来了,就不怕中招?


仿佛是碰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阿蒙弯起眼睛笑:“我这是为了打入内部。”


什么意思,周明瑞感觉头皮一炸,难不成隔壁成天奇装异服却是清清白白遵纪守法,我们公司才是邪教源头?


“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阿蒙踩了刹车等红灯跳转,胳膊肘搭着椅背,上半身侧过来和他脸对着脸,“我只是查到上回那个售卖机出现在了你们公司门口,想着就地调查一下,说不定还能逮个现行。要说可疑还是你们隔壁那家可疑,啧啧,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着都不像什么好人,但我毕竟单枪匹马的,贸然闯进去消香玉损了怎么办?只能就近扎点咯。”


消香玉损不能用在这里,周明瑞很想纠正他。结果红灯跳转成绿灯,阿蒙一脚油门踹下去,晃得他中午饭都反胃到喉咙眼,最要命的是手边的水没一瓶能喝的!一时间面如菜色,阿蒙在前座瞟到他周哥受难倒是笑得很欢实,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大概人傻钱多的富二代都是这种德行吧。


“可以喝的。”阿蒙笑够了,扶稳方向盘,“这个牌子的新饮料其实是由正规商家出品,只有少量的三无产品被不法分子混进了货源,不信你看瓶子的右下角,有认证角标。”


周明瑞一听这话放下心来,也不跟罪魁祸首客气,随手抓了瓶最显眼的,检查了一下右下角的确有生产标识,于是拧开瓶盖就要往嘴里灌。


“你确定要喝这瓶?”阿蒙又开口了。


周明瑞磨着后槽牙,耐心告捷,很奇怪,他平时是个性子挺慢的人,脾气也不错,对上阿蒙却总忍不住冒火。他皮笑肉不笑,反问:“你也要喝?”


“我倒是无所谓的。”说完,阿蒙摆出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


谈话间,周明瑞注意到自己手里的是唯一的那瓶女巫饮料,注明的味道是百香果蜜桃味。外国人好像确实都比较喜欢摄入高糖分的东西,真是的,想喝这个口味就直接说嘛,弯弯绕绕花里胡哨,我平生最讨厌谜语人了。他合理推测了一波,又把瓶盖拧回去,伸长胳膊把它放到阿蒙旁边的杯子槽中:“那这瓶给你,我喝其他的。”说着拿起一瓶占卜家,海盐青柠味的,还不错。


而在对方仰着头咕咚咕咚灌水的时候,阿蒙用余光扫了一眼开过盖的女巫魔药,脸上的笑意不减,却夹杂着些许无奈和遗憾。


“到了。”声音轻飘飘落入耳朵,阿蒙司机不负众望再一次提前完成任务。车技稍微有点进步,周明瑞拍拍大腿,没发软,感觉自己这回能站着下车。这家伙之前是不是飙车党,还是路怒症从良啊,之前就看过新闻报道说有富家少爷们聚众在山路上飙车,结果有人掉悬崖底下了。


“飙车?我没有飙过车。”阿蒙矢口否认,他打开门,撑起伞下车。


“但你这车技着实得练,没少接到客户后台投诉差评吧。”周明瑞没忍住嘴欠了一句,从后座钻出来,头顶一片雨正好被阿蒙的伞挡着,没淋到半点。


“我一天也接不到几单。”阿蒙依然笑呵呵的,不死心地又问,“周哥,我车技真的很烂吗?”


“想吐。”周明瑞为表明是真实体验和真心建议,指了指自己,言简意赅地又补了两个字,说得很陈恳。


“还下着雨,需要我送你吗?车是开不进去了,看你的意思也不想继续坐车。”阿蒙站得近了点,伞朝对方倾斜。


周明瑞注意到阿蒙被打湿的半边肩膀,后知后觉现在的气氛有些暧昧。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整个人瞬间从伞底下弹开,就要逃走:“不用麻烦,我自己跑进去就行,不远的。”


“那你拿着伞吧。”不再强求,阿蒙把伞柄递过去,“明天上班还我就行。”


周明瑞像被施了法似的愣住,回过神时已经攥着人家伞往家走了,突然脚步顿住,想起来还没给车钱。他猛地一回头发现阿蒙的车竟然还没开走,在雨幕掩映下朦朦胧胧的,遥遥开着远光灯,点亮了照明设备老旧的小区的黄昏。再跑回去又些许傻缺,站在原地喊更傻缺。周明瑞吸吸鼻子,打开聊天界面,找到白天新加的好友聊天框,边走边打字:“我忘付车费了,平台也没自动扣费。”发过去转念又想,哦,人家不缺这两个钱。


“我捎周哥下班,又不是做生意,谈钱多生分呢。”阿蒙回复得很快。


“行吧,回头请你喝咖啡。”周明瑞思维发散,莫名其妙地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像某水果台黄金档的偶像剧剧情。可惜了,我怎么看也不像是女主角。而且我刚才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句,阿蒙怎么就接上话了,难道我不自觉说漏嘴了?说起来,二表嫂家的孩子小名也有个蒙字……旖旎气氛忽地全都如泡影般挥散,晚归社畜心里噔噔咚一下,紧接着拔腿狂奔。


完了,怎么把二侄子忘了!



3

好在小孩乖巧没乱跑,周明瑞爬完楼抵达自己家门口,看见对方抱着小黄书包在楼道里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黑色小卷毛软乎蓬松,看着就很好rua,发顶还有个小发旋,看得他愧疚感油然而生。


二侄子听见有人靠近,很机敏地抬起头来,过于深邃接近纯黑的眼珠转了转,接着没做任何反应,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来人看。


是在等我先说话。怎么办,我真没带过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打交道。“小蒙是吧。”心里狂呼着救救我,面上还得保持冷静,周明瑞咽了口口水,艰难地开了场,“我是你……”


“周叔叔。”二侄子抢答。


按辈分来算这么叫的确没错,但我勉强还算是能被叫哥哥的年纪吧。这称呼一出,周明瑞骤然感到了压力,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愈发欲哭无泪。却看二侄子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杵在家门口又一语不发了。


“进屋再说吧。”他会意,掏出钥匙打开门,看小孩背着书包走进去,“你爸妈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最快大概也要一年吧。”小阿蒙忙着闷头换鞋,随口胡诌道。


还挺会开玩笑……周明瑞骤然哽住,连忙转移话题:“那你叫什么?我是说你爸妈平时在家会用什么名儿喊你?我只知道你小名叫小蒙。”问出口他就开始后悔,哪有叔叔不知道侄子叫什么名的,也太不称职了。结果疯狂找补也没补得回来,反而变得更加尴尬。再说了,万一表哥表嫂在家里叫他宝宝之类的,难不成我也跟着叫吗?


果不其然,小阿蒙停了动作,转过身来面色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周蒙。他们平时在家喊我不用任何称呼,直接说事就行。毕竟家里就三个人,没必要标号入座。”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周明瑞眨眨眼,为了缓和气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瞎问道:“那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啊?”


“因为妈妈怀我的时候喜欢吃辣的,以为是个女孩,就只取了一个名字。”


“所以你本来应该叫周萌?”


“周萌萌。”小阿蒙很严肃地指正。


周明瑞被逗乐了,他开始喜欢这个小孩了。小蒙同学挺有幽默细胞,能抛梗还接得住。


然后,叔侄俩的肚子齐刷刷地叫唤了一声。


“你先去沙发上坐着。”年纪大的为挽回大人的尊严干咳一声,向厨房里进发,年纪小的不太肯服从命令,把书包往茶几上一扔,也跑过来打探敌情。


于是事态演变成叔侄俩看着冰箱里的存货面面相觑。上次买蔬菜还是在上次,一直放在冰箱里忘了吃,也忘了扔,菜叶子蔫了吧唧,肉类压根没有,而唯一还在保质期内的是方便面。


但是给小孩煮这个当晚饭未免太小气草率了。体谅一下单身社畜吧,周明瑞在内心流着宽面条泪告饶,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去小区门口十块钱一碗面也就解决温饱了,因此家里灶台开火次数根本是屈指可数。


“蔬果就算放进冰箱也很容易坏,我懂的。”小阿蒙率先表态,他出乎意料地善解人意,“方便面也行的,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这样凑合。”说着就伸手去拿。


更愧疚了怎么回事。周明瑞被狠狠拿捏,下决心不顾月底吃土的风险也要带自家二侄子吃顿好的,壮士断腕般合上冰箱门:“走,叔叔带你下馆子。”


“可是外面还在下雨欸。”小阿蒙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晃了晃脚上的拖鞋,“而且我刚换了鞋。”


周明瑞心里隐约浮现出要被算计的预感,可惜迟了一步。


“点外卖吧,周叔叔。”小阿蒙笑嘻嘻的,“我想吃麦当劳。”


为何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周明瑞感到心累,并同时为月底的自己默哀,接着认命地掏出手机打开了某袋鼠软件。



4

深夜,大雨不歇,周明瑞困于噩梦。他梦见自己被化为实体的错误代码驱逐追赶,正在秦王绕柱之时,他陡然呼吸一窒,接着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来。那对眸子乌黑如墨,要比窗外的夜还要再深沉些,其中却无星光点缀,青年浑身上下社畜特有的打工人气息也席卷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邃更危险的压迫感,诡异的花纹字样在周明瑞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荧光流转,不断重复着消失又浮现的过程。


大约一刻钟后,一道惊雷自远处天际轰然劈下,雪亮的电光映在青年脸上,克莱恩试图翻身而起……然后失败了。


他发现自己的腰上牢牢缠着一双胳膊,腿上也是,自家二侄子睡相堪忧,跟个八爪鱼似的缠在人身上,还好空调温度打得低,不然一晚上能热醒七八次,真愁人。“周蒙?”他小心翼翼地唤人名字,没得到回音,看来睡得很香。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


他小心地搬开扒拉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假装下床起夜,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响,装作已经走进了厕所,接着在关门的一瞬间瞬移到了书房里。轻手轻脚地坐到书桌前,克莱恩打开了抽屉,他翻开那本笔记,如同所预料的那般,自己留在扉页的心理暗示被天尊篡改了,从[小心阿蒙]变成了[可以信任偷盗者]。他在周明瑞(即是不清醒状态下的自己)打车碰到阿蒙的之后两天短暂地苏醒过一段时间。祂无疑是时天使本尊,而不是梦境投射,不能肯定的是阿蒙究竟目的何在。更加令克莱恩感到疑惑的是,阿蒙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得以进入他和天尊的梦境,这个时空与外界的联系本应在情况失控后早已彻底切断,完全独立才是。当时他清醒的时间过于短暂,来不及细想,只好匆匆留下警示便又强制休眠,被拉回和天尊永无休止的博弈中。没料到会被篡改本意,以至于一个半月后再度苏醒,阿蒙这家伙竟已经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了。


还假装自己害怕雷声跑来和我挤一张床。克莱恩不禁笑了,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这份笑意中包含的温柔和情感早已远远超过了对于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的赞赏。堂堂时天使怎么会害怕打雷,他回想起几小时前小阿蒙默不作声地打开房门,抱着被子卷站在床尾的画面。他一言不发,却已经让周明瑞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家侄子是怕雷声,主动招呼他过来一同入眠。于是一大一小起先规规矩矩地各自在各自的被窝里躺着,等到后半夜睡熟了便顾不上形象了,四仰八叉地缠在一起,头靠头,胳膊靠胳膊,呼吸贴着呼吸,连心跳都是同一频率了,好像早在八百年前他们就该这么亲密无间似的。这样一回想,倒是我主观臆断了,阿蒙也没开口说自己害怕嘛。


错误、错误、错误。克莱恩在心底快速念了三遍,阿蒙果真是错误,不愧是横跨时空的谬误先生,连梦境也能涉足,甚至是连我的心境也轻易搅动。他不是没有设想过,如果两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不存在你死我活的争锋相对,是否有机会能像朋友一般亲近。阴差阳错的,假设竟然得以实现成为现实,克莱恩皱着眉喜忧参半,但梦境中的真实也终究是虚假的。他告诫自己不要放松警惕,毕竟阿蒙的目的不明,万一是由天尊拉入搅弄棋盘的棋子,岂不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虽是这样想的,却又情不自禁想到之前阿蒙想诓骗自己喝下女巫药水的事情,他对此啼笑皆非,同时自视起自己的灵体,在发现又多摄入了五种陌生的非凡特性之后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其中一种竟然来自欲望母树。


不要随便乱吃东西啊!他很想抓着另一个自己的肩膀疯狂摇晃以便将这句话刻烟吸肺。“没事,都是做真神的人了,不是相邻的序列又如何,是外神的非凡性又如何。”他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区区大杂烩罢了,吃,都能吃。”不过也不是没有好事,自从阿蒙出现在梦境里之后,他先后喝下了偷盗者、占卜家、小丑、魔术师、解密学者等魔药,虽说这些低序列非凡特性对于愚者来说聊胜于无,但却意外地和体内其他的陌生特性形成了微妙的抗衡,也让他再一次在和天尊的博弈中得以喘息,暂时占领上风。


可以信任你吗,可以把我的愿望交付于你吗,阿蒙。克莱恩呢喃着,他可以轻易地把自己送上祭坛当赌注,但这一次他要赌不仅是克莱恩的生死,不仅是周明瑞的生死,还有源堡里的古地球的遗民,还有现实世界里的一切生灵,甚至是地球的未来。他很清楚自己输不起。


这次清醒的时间意外地长,克莱恩揉了揉青筋不停跳动的太阳穴,总待在书房里会让阿蒙起疑,但回卧室又有被发现自己不是周明瑞的风险。当他发现自己更习惯戴着周明瑞的面具去与阿蒙交谈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悲哀浮现于心头,好像他和他永远只能隔着雾气相望,哪怕雾再淡也不敢大胆地从中走出面对着面,去看彼此眼中的袅袅银河,只会把真心实意藏在试探交锋中,永远无法不设防,永远无法坦诚相待。


平复好动荡的心境,他按原路返回房间,在卧室门口踌躇了片刻,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的雨,只觉得声势更大了些,竟像是在耳内鼓膜中凄厉地鸣响,以至于听不清墙上挂钟的指针走动声。


寄生在孩子身上就连睡相也像个小孩了。克莱恩无奈地无声地笑起来,他最终还是走向了所有不安定元素的制造者,走向了这场梦境的错误。阿蒙的胸膛一起一伏,好似陷入黑甜梦乡中,没有丝毫防备。要想彻底除去闯入的时天使,杜绝一切未来的不确定性,现在就是大好时机。克莱恩走得更近了,他俯下身把小阿蒙胡乱踢下床的一床被子捞起来,重新盖在他身上,又妥帖地掖好被角。


他长久地悲哀地凝望着眼前的这张脸,可以说到现在为止,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他清楚阿蒙的逃避和软肋,正如阿蒙知道他的。你现在完完全全地认识我了。克莱恩坐在床沿,柔软地想着,我是愚者,是梅林,是道恩,是格尔曼,是夏洛克,是克莱恩,也是周明瑞。同你一样,我有我追求的,有不愿放弃的,还有不愿面对的,企图逃跑的,我是个普通人,也是个不敢……他堪堪收敛思绪,暗自嘲笑自己被命运的洪流推着走久了,竟还有如此多愁善感的时候。


我该如何做?没有人知道答案。可以奢望你同我并肩站在一处吗,可以奢望你真正地读懂我吗,可以奢望你和我抱有同样的心意吗,可以去爱吗?这个字终究是从心底最深处破土而出了,无论他尝试过埋葬它多少次,灰烬永远复燃。爱上一个不懂得爱的怪物,呵,克莱恩几乎要为这份无望的感情发笑起来。


他低下头更凑近了,感受到睡梦中的人的吐息均匀,他就抱着这份无望的洁白的爱情贴近,好像有一场飘摇大雪在他的眼中酝酿,最后融成春泉流淌至阿蒙的额头。一个象征着长辈对晚辈祝福的吻,即使对方看着像是在熟睡,克莱恩依然没有勇气过分逾越。


而这个吻终究没有落下去。


“你醒着。”两人只隔了半厘米不到,却好像隔着世间最厚最冷的寒冰。


挂钟指针的异常安静并不是因为雨势过大,而是因为时天使暂停了时间。


被识破伎俩的梦境闯入者从床上坐起,肆无忌惮地先伸了个懒腰,接着故作睡眼惺忪地打招呼,仿佛打定主意认为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似的。


“晚上好,愚者先生。”阿蒙说。


“晚上好,阿蒙。”一瞬间退回安全社交距离之外的克莱恩说。


“怎么认出是我,而不是你侄子的?”阿蒙面上一副临危不乱的坦然。


首先我压根没有侄子,不要乱攀亲戚。克莱恩在心里默默吐槽,绕口令似的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是克莱恩而不是周明瑞,我就如何知道你就是真的阿蒙。”


气氛莫名又陷入沉默,克莱恩几度想起头,又咽回肚里去,问题实在太多了,但时间却有限,阿蒙的花招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一旦被天尊发现不对劲他们俩就要一起玩完。


“我猜你有很多想问的。”最后是阿蒙主动先开了口,祂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重新靠下,好像祂才是这件屋子的主人,“比如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愿闻其详。”克莱恩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人去谈刚才的小小插曲,不该出现的错误会被他们一同遗忘,仿佛从未发生,这也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首先,我要申明我十二分无辜,当然,判决权掌握在您手里,亲爱的克莱恩。”阿蒙耸耸肩,“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事实如此,那一天我只是普通地在星空遨游。亚当应该告知过你了,源堡一战之后,我就前往了星空,去探寻一些,呃,我想弄明白的东西。”


克莱恩点点头,表示到这为止,他愿意相信阿蒙的说辞。


“然后,当我漫步到某个位点的时候,我被一个巨大触手拖进了这里。就是这么简单,我甚至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在你们的梦里了,我是说,你和天尊的战场。”阿蒙悄悄打量着克莱恩的神色,他现在不是周明瑞的状态,祂无法读到对方的心声,只能通过捕捉面部细节来察言观色判断形势。


“不是你自己想过来的?”


这绝对是神子此生离爆粗口距离最近的一次,和现代人混久了,祂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外放起来,祂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人看了好几秒(克莱恩自动将其翻译成你是不是有病),酸不溜秋地挖苦道:“我进来送死吗?愚者先生,我猜这世上没有谁自愿成为饭后甜点。”


克莱恩有些尴尬,他捏了捏鼻尖,然后示意阿蒙继续讲述祂的故事。


“为了自保,我只好偷了一些人的命运并且伪装成他们。这是迫于无奈,即使拥有解密学者的能力,破解你们这个时代的运行规律也是需要时间的,我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没关系,这里是梦境,一切都是虚拟捏造的,包括命运。”克莱恩认可了阿蒙的辩解,同时疑惑道,“那为什么想到来找我,你不能确定我在梦境里的状态吧,怎么敢冒险的。”


“我和天尊又不熟。”阿蒙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听得克莱恩一愣,“况且他在暗,你在明,有更简便的路可走,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况且,就算你状态濒临失控,我有从你手底下逃出的经验,这代表保全性命的概率很高。对上天尊却是第一次,连游戏攻略都没有。综上所述,我还是宁可面对你。”


被告人申诉到现在为止逻辑正常,抓不住纰漏……但什么叫宁可面对。克莱恩忍不住咬文嚼字,嘴角抽搐了一瞬间,又很快地恢复正常:“这样说来还是委屈时天使你了?”


“不至于,不至于。”阿蒙很厚脸皮地摆摆手,又笑嘻嘻起来,“周叔叔对我很好的。”


确实,就是不知道月底吃土的时候你们叔侄俩要怎么过了。克莱恩暗暗冷笑一声,拒绝承认是在跟自己吃醋:“然后呢,这段时间里除了跟着你周叔叔混吃混喝,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达成了吗?”


“还没有,你这不是才醒过来不久嘛。”阿蒙长吁短叹,“不枉我躲着天尊的眼线给你搜罗相近序列的魔药,看来还是派上用场了。”


原来真是阿蒙搞来的。平白无故欠了一个人情,还是昔日宿敌的,克莱恩像是吞了千根针,浑身不舒坦,几乎坐立难安起来。“为什么?”他声音干涩如有刀割肉,内心却怀有希冀,答案却再次让他失望了。


“抱大腿呗,或者说找靠山,随便你怎么想吧,大概就是讨好示弱的意思,我可不想真的在梦里跟你打架,这里可是你的主场欸。”阿蒙苦大仇深地叹气,感慨着自己的悲催,戚戚然地抱紧弱小的自己,“不过,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测。”时天使欲言又止,“我被拖进梦境时的那个星空坐标点,我认识。”


克莱恩心头一跳,直觉再一次开始嘀嘀报警,他强行按捺下内心不安,面上平澜无波。


“那个坐标指向你,也指向我。”阿蒙平静地说着,“是那颗超新星。”所以不是天尊将我卷入这场太虚梦境,而是你。后面半句祂很识分寸的没有宣之于口,但明白对方绝对懂其言下之意。


不可能。克莱恩下意识就想否认这个可能性,怎么会是我拉阿蒙入梦,拉进来根本不知是敌是友的不受控因素,我是疯了才会这样做。但如果阿蒙所言非虚……他的瞳孔收缩片刻,又重新恢复正常,克莱恩不敢再想下去,事实上,在梦境中,他行走于疯狂边缘的时刻的确要比清醒的时间多得多。


“我猜你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是不是?”阿蒙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你刚才问我究竟目的为何?我需要你同意我离开。”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神子脸上的表情正色起来,收敛了笑意,他继续阐明自己的理由,“首先这本身就是一场意外,不论是由谁造成的,是你也好,是天尊也罢,老实讲我并不在乎。我需要的只是离开这里,我没有葬身于别人的梦境的想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更何况我也还有事情没有搞懂。”


是了,阿蒙是丝毫没有改变的,一旦涉及到祂自己的安危就会变得狡猾奸诈、冷酷无情,神话生物的本能叫祂聪明地逃离一切威胁,像只笑眼的狐狸。意识到这一点的克莱恩在内心深深地深深地叹气,雪就厚厚地从悬崖上滚落下来,又把死灰复燃的火焰压熄灭了,发出“吱——”的一声哀鸣,千回又百转,是只他一人听得见的风雪声。而且,他确实也留阿蒙不得了。天尊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他正在被拖拽回深层睡眠中,撑不住多久了。


何况他本来就是要放祂走的,哪怕仅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


“最后一个问题。”克莱恩强捱住困意,“你到底为什么要过来找我?并且做出一系列没有必要的举动。”一系列给予我希望的举动。


“我记得我已经回答过了,愚者先生。”时天使把姿态放得很谦卑,表现出极度的想要逃出生天的迫切,祂同样感受到了事态的紧迫,因为祂所营造的小小时空正在快速地崩塌。


克莱恩疲累地闭上眼睛,内心有个疯狂的声音在咆哮: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又收回去!但他一向把这些藏得很好,已经成为习惯了,已经不会痛了,很轻易就能藏起来,就像藏住一片秋天的枯叶那样简单,哪怕它们偷偷地落成一座南山。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愚者这般说。他抬手撕裂开梦境的间隙,创造出只容一人进出的漩涡,无悲无喜地看着阿蒙眼里的光彩愈盛,看着这只狡猾奸诈的狐狸即将再次逃走。但是在最后一秒,阿蒙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来,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人类将其称呼为悲伤,这一刻犹如有奇迹降临,他开口——


“很多事情我无法给出原因,是的,事实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想吻我。”


“不,我……”我知道的。克莱恩嗫嚅着,努力与陷入沉睡的本能抗争。


那么我便也知道了。阿蒙笑了笑,背对着漩涡后仰着倒下去,在他们闭眼前的一刻,看清的是对方眼底的浩渺银河,大雾散去,“希望我们还有再会的一天,周明瑞。”



5

“这不可能!”伦纳德拍案而起,在遇到与挚友相关的问题时,他总是格外的容易激动,以至于忘记了眼前的来客是一位差点登临真神之位的实力强悍的天使,“您的意思是那个克莱恩是障眼法吗?!他明明会哭会笑,和世界上的任何人一样正常,行为动作也符合他过去的行为模板,我不明白您究竟有何用意!”


“太过正常了才不正常。”阿蒙冷静到可怖的程度,他是要把虚假的乌托邦推翻的刽子手,势必要把这些沉溺在甜蜜的致命的福尔马林里却一无所知的信徒们重新拖回残酷的现实炼狱里去,他的语气冷得像冰,质问,“塔罗会有多久没有举办了?你们上一次听到愚者的回音又是在何时?”


“可是世界确实醒了。”伦纳德眼神空茫了一瞬,他忽然发现时间仿佛形同虚设,自己的确记不得最后一次得到回音是什么时候了,仔细一回想竟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现在被人突然指出,只觉得浑身悚然,让他不敢继续想下去,“是愚者先生亲口说的,世界醒,愚者归。”


“因为那也是假的,他骗了你们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阿蒙言简意赅地指正,他抛出了自己的观点,不指望能得到希望中的回应。


死去的人复活,幸福代替灾难,于是没有人愿意从这场快乐的梦里醒来。他们傻乎乎地被蒙骗在一个弥天大谎里这样久了,明明纰漏百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撕破这张脆弱的网。他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正在生气,这种感觉很新鲜,可以提供巨大的能量支撑他像机械一样不停地飞速运转。反正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瓶子里的灵之虫在扭曲爬动,现在该去下一个地方了,阿蒙转过身,他不清楚克莱恩还能坚持多久。巨大的鲜艳的跳动的火焰在神子胸膛里剧烈地燃烧,以祂自己为燃料,一刻不停地灼烧着五脏六腑。


克莱恩在无意识地求救,向我,可笑的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没有被人听见的求救就不应该伸出援手吗,没有被看到的爱,就不能被称之为爱吗?他会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全世界最好的同事,全世界最好的值夜者、冒险家、魔术师,唯独不再是他自己。


从梦境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他就真正明白了克莱恩的计划,现实被盲目痴愚的权柄改写,空气中充满了劣质的错误,这些差点让错误本尊开口嘲笑克莱恩的狂妄。与天尊的博弈永不会结束,他竟企图偷天换日,自己将自己钉到耶稣的十字架上,要在末日来临的那天与天尊同归于尽,化为新的屏障,挡住外神的窥视。火焰就是从那一刻燃起来的,人类的勇气和牺牲么,明明也只是个害怕疼、害怕流血、害怕死亡的普通人,一个胆小鬼!神子大笑着,有一滴晶莹自眼角滑落,既然是你先将我拖入这地狱般烈焰中焚烧,便绝不允许你独自在虚伪的天堂颂歌中合上双眼。


阿蒙迈动脚步,听见背后有窃窃私语声。


“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如果那是他想看见的结局?”伦纳德捂着脸喃喃自语,他痛苦地咬着下唇,“我们也只能假装看不见,强迫自己不去细想那些可疑的细节,克莱恩一直不擅长撒谎的。可是真相那样残酷啊,谁来背负揭开谎言面纱后的罪责,谁又能负责把一切恢复原样?”


“所以我在这里。”阿蒙掷地有声,“难道说,遮住眼睛去摸刀口就不会被划伤了吗?”他行走于岁月的间隙之间,依旧不明白人类为何在虚假的幸福和真实的苦难中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做出掩耳盗铃的可悲行径。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阿蒙的耐心即将售罄,就在他决定要立刻动身的时候,伦纳德站了起来,那双绿色的狼眼睛里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彩,像每一个陷入绝境又抓住一丝绝望的人们,哪怕只剩下稻草。“您需要帮助吗?”他急切地说,生怕赶不上了,“尽管我们能做的或许不是很多,或许也太迟了。但如果您需要的话,阿蒙先生。塔罗会将倾尽全力。”


此刻,幻梦般的天堂开始倾覆。



正所谓聚沙成塔,愚者教会的威望在塔罗会众人的努力下往更远的地方传播,锚的稳定性极大地被巩固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不只一个人表示自己梦见了深渊红星,这足以让大家振奋精神。佛尔思的新书也到了收尾阶段,她有预感,这本崭新出炉的格尔曼的异世界征服记会提供很大一部分的助力。她有意将书稿递给阿蒙先生过目,但又畏惧祂,即使曾被愚者先生告知过阿蒙将门序列的非凡特性归还给了她的老师,归还给了亚伯拉罕家族,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像蚂蚁害怕大象那样。


唯一一次面对面的交流还是大家都聚集在一块的时候,她才鼓足勇气说道:“其实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有一段时间我丢失了灵感。不管我如何尝试,总不得章法,于是我按照惯例在周一的下午向愚者先生进行了祈祷,希望祂能仁慈地降下福音。而根据同伴们的描述,那已经是失联之后的事情了。但这可能是个意外,当天晚上我得到了回复,准确来说,是做了一个梦。”


佛尔思握紧了身边好友休的手,以便于缓解紧张,休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梦见了一个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科技树似乎要更加发达。那里实在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从我面前一闪而过的每一样物品都很新奇。”说到这里,佛尔思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接下来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似的,“我还看到了,看到了愚者先生和阿蒙先生在一块,我想那个世界的人们管这个叫做约会,呃,也许只是我妄自揣测,但是两位在一块的时候很放松很开心,尤其是愚者先生,我没见过那样子的祂,很舒适很柔软,对不起,我只能想到这些词语去描绘,也许不怎么合适。”


“那实在是太美好了,我醒来之后立刻用笔记录了那些事情,并且将其修饰创作,于是变成了这本书。”


这或许是因为克莱恩在睡梦中恰好不小心用触手拍击到了代表你的深渊红星。阿蒙微笑着想,一个美丽的意外。


“我很抱歉,我之前因为害怕真相而去忽视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怪异之处。”佛尔思强忍住眼泪,她红着眼眶把书稿递上前,“但我会尽力弥补我的过错。”


“不,你做得很好。”阿蒙笑着接过,肯定了她的贡献。


佛尔思惊讶地发现这位时天使并不完全像传闻中的那般狡诈可怖,那一瞬间,祂身上的风采与愚者先生竟然很是相似。



他们是要与时间赛跑。身为时天使却要与自己本身比赛,这样新奇的体验对于阿蒙来说还是头一遭。事实上,在遇到他的小占卜家之后,他已经做出了很多新的尝试。在塔罗会聚拢扩散锚的根基的同时,阿蒙负责去往大陆各地,去往每一个克莱恩的分身可能存在的地方,收集四处散落的灵之虫。值得一提的是,有很多“克莱恩”是主动跟着走的,于是阿蒙把这一现象归结于愚者内心潜藏的求生意志。


明明想活着,却逼自己不去想,只剩潜意识在呼救。万一没人听得见怎么办呢?阿蒙情不自禁地设想,并为这个可能性感到恐惧。祂自然是知道克莱恩不会将计划告知自己,于是选择了脱离梦境回到现实一探究竟。不过,虚假终归是虚假,而就在今天,他捕获了最后一条灵之虫。


一切会回到正轨的。


世界会真正苏醒,愚者会真正回来,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直到那双无机质的仿佛是假人般的眼睛睁开。


潘多拉魔盒里最先飞出来是疾病和灾厄,而希望?希望在薛定谔的猫的腹中,此刻正咧着血红的嘴咯咯笑着。


世界说,他无法联系上愚者。


世界说,源堡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他不再拥有开启源堡的权限。


“我很抱歉,关于唤醒愚者这件事,我帮不上任何忙。”世界闭上那双虚假的双眸,像是关上了一道老旧的布满锈迹斑驳的大门。


什么意思?阿蒙咬牙切齿,为一个愚蠢的人和他愚蠢的决定,身为解密学者,他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听懂话语中的含义,又或者说是难以置信,你竟然真的要放弃你自己吗!


他们从噩梦中醒来,紧接着落入另一个崭新噩梦的深渊巨口里,断了尾的金鱼倒立着在身后追,夜晚好像永远等不来天明。



6

世界归还了错误唯一性,那枚单片眼镜。


“他把这个交给我保管的时候说,希望你能在末日来临的时候贡献出最大的力量。”格尔曼平静地传达了愚者的愿景。


自出生就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唯一性终于物归原主,阿蒙却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他沉默地将其佩戴至右眼眶的位置,感觉到权柄的力量迅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接着消失在了原地。


没人去问他去往哪里,因为他们也不知晓自己要去往何方了,时至今日,塔罗会的众人才意识到愚者先生对于他们不仅是信仰,不仅是亦师亦友,还是一根永远不会倒下的旗杆,指引前路的旗帜就在那上头飘扬。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做好我们该做的。”贝克兰德最耀眼的金刚石经受过烈火的淬炼,奥黛丽强撑着笑容。这些天里,她四处奔走,利用观众序列的能力去宣扬愚者的恩泽,去往同伴的心灵岛屿洗刷他们的倦意和阴霾,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泡影。少女的面庞沾染了灰尘,眼底写满了疲惫,却无法掩盖她的美丽,她咬着牙再次站起来扛起了那摇摇欲坠的旗帜,对抗着看不见的狂风,即使希望女神可能不再眷顾他们。



勇气和牺牲,阿蒙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人类像蝼蚁一样诞生又走向死亡,出生时的呱啼和老死时的微笑在他们脸上如此完美地融合,扭曲成古怪的形貌。而这在时天使眼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古地球的蝼蚁们的故事荒诞美好像是不存在的童话,祂从父亲口中得知过没有污染的星空,纯净的水源,不存在外神窥视的世界和无数个普通人的故事。


那些宁静馨悦的早晨,那些波澜壮阔的日出,那些瑰丽浪漫的日落……所有的被人类夸赞过的自然美景在神子眼中都不值得敬畏,它们太过稀松平常了,何况衔着唯一性降生的神子同样归属于奇迹。饶是让一位极富有艺术细胞和生活感怀的画家连续画一千年一万年相同的景象,也足够叫人生厌以至于作呕了。


包括战争。祂自然目睹过战争,无数个,大规模的、小规模的,流血的、不流血的,小到孩童哭嚎吵闹,大人呲目欲裂,再到仇敌拔刀相向,爱人反目成仇,还有一个城镇之间的流血斗殴,两个国家之间的金戈铁马、万里征途……


“你见过如此之多,又为何唯独对我心动?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被命运洪流裹挟着被迫前进的普通人。”


阿蒙凝视着天际,他知道源堡就隐秘于其中的某个角落里,恍惚间似乎听见了私密的耳语。他一朝懂得,便触类旁通,明白克莱恩忧虑的根基来源于恐惧。“是的,的确不可思议。”他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在说给风听,“但它确实发生了。”


他倏然回想起那个周密的计划,他把克莱恩带去神弃之地的切尔诺贝利遗址,企图用残酷的现实粉碎他一直以来怀揣的奢望。是的,奢望,怎么可能回得去呢,毕竟你的故乡一直在脚下。神子非常满意地看见占卜家眼睛里有一束光因为这现实而泯灭破碎了,祂几乎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运筹帷幄的谋略家确信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否则祂的本体不会亲临现场以期待品尝胜利的果实,但千百年来,数万年来,概率极其微小的变数就这样站在祂的面前,那一刹那在克莱恩脸上绽放的微笑堪称是神秘了。


希望已经不复存在,他为什么还在坚持?


不过是区区蝼蚁罢了。


可在他身上,人性的光辉是如此闪耀,以至于在被折磨到遍体鳞伤之后,克莱恩依然没有停下他的步伐。


于时天使而言,在那一刻爆炸于他眼中并点燃他骨子里零星一点人性碎片的并不是超新星,而是克莱恩的执着。在人性萌发的刹那,朦胧的爱躲在其中,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无止地刮进来。


人类甚至会因为一次不经意的回眸或者擦肩坠入爱河,饱受煎熬却奋不顾身。而你给了我太多的意想不到和惊艳,我为什么不可以爱上你?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他在心中默默颂念着,我跨越于时空间隙,见证潮起潮落,走遍了星空的每一个角落,我翻阅过成百上千的书籍古典,没有任何一项实验,没有任何一则文献表明,怪物不能拥有爱,不能懂得爱,我行遍宇宙也未曾发现相应的法则规章,你为何不信我会爱上你?


未免也太蛮不讲理。神子的笑容苦涩又无奈,人类的历史兴衰对于他来说就像一则则故事,他第一次如此抗拒结尾的到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改写这个故事的结果。现如今教会他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置身事外了,徒留他内心的干柴徐徐地烧。


亲爱的愚者先生,假使你还能听到,请不要让早已谱写好的结局降临。阿蒙虔诚地祈祷,注视着大海起伏又回归平静,恍惚间看到联系着自己和克莱恩的那颗超新星在发出微弱的光芒,周身荡着微弱的涟漪。


下一刻,他明白这不是幻觉。他想起自己之前得以误入梦境,所用到的媒介正是这颗超新星,它属于源堡,同时也属于外界,属于星空,是梦境与现实的链接之一。那么假如克莱恩的触手在暴走后不小心碰到了这颗独一无二的星星呢。想通这一关节后,阿蒙猛地站了起来。


“那就一起祈祷吧,各位,尽你们最大的力量。”他的嘴角逐渐扬起笑容的弧度,“要吵到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睡不成安稳觉为止。”



7

他仿佛是被倒挂着浸泡在营养液里。


天尊比之前遇到的所有敌人还要狡猾奸诈,祂经验充足又富有耐心,是最精明的猎手,与祂博弈不亚于以虎谋皮,克莱恩丝毫不能放松警惕。偶尔也会有暂时休战的时候,但很是短暂,从面对面的打斗转换成藏在暗中的陷阱,便成了一场梦的明暗面。


太累了,还要坚持多久,为什么由我来承担这些,为什么是我被留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异常?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感谢天尊几乎毫无间隙的攻击,让他无暇去关注内心深处的软弱。计划制定了就要执行,结果无论如何都是我咎由自取。如同大风席卷的命运呵,克莱恩凝视着深渊,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仍在命中,既然一切都已经钦定。


输、赢,清醒、沉睡,梦的间隙里时间的定义很模糊,一个月像一天,一天像一年,没有去计算的必要,他靠着本能苦苦强捱,不记得上一次真正放松下来是什么时候,或许是请阿蒙喝咖啡的那一次……克莱恩不经露出一个微笑,在充满虚假的梦境里遇到真实的错误其实让人很是心情愉悦,哪怕祂是曾经的敌人,这令克莱恩感到宽慰,自己和现实的联系并没有被切断,自己还活着。直到阿蒙告诉他,这不是一个意外。


“是你将我卷进来的,而我帮了你。”神子的面庞称得上冷酷,仿佛之前的欢笑晏晏都是为了此刻的交易,“所以你现在该放我走。”


是的,当然如此。


祂也无法救我。


被求救对象拒绝是很悲催的事情,乐观的是对方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卑微和脆弱不该出现在一位旧日身上。


于是他感觉自己重新被泡进了营养液了,倒吊着行走于虚假的天堂,他是这时空里仅剩的真实,要将自己埋葬于无人看见的大雪中。



“不分昼夜的祈祷?”戴里克不解地问,“这件事很容易做到,但,阿蒙先生,您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这样做吗?”


“这要感谢魔术师小姐的坦诚。”阿蒙向佛尔思点头致意,“她的梦境之旅让我明白了深渊红星的联系是双向的,愚者可以通过深渊红星和你们交流,反过来也一样,唯一不足的地方是,接通按钮在源堡那端。但出现了意外不是吗,在他失联之后依然有人得到了有效回应。所以我猜测愚者在源堡里设置了自动回应的分身,只不过因为与天尊的博弈让他分身乏术,所以分身陷入了休眠。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吵醒他。”时天使的眼中流露出顽劣的笑意,“不过这个计划有个弊端,分身失控后会敲击谁的深渊红星是不能确定的,也就是说塔罗会的每个人都有被拉进梦境的风险,我的意思是说,被拉入两个真神之间的战斗的风险。”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豪赌。没有人知道分身还会不会醒来,也没有人知道如今梦境中的愚者是否还残存自我意识。


“我知道了。”戴里克没有犹豫,他从不退缩,何况世间最是奸猾狡诈的诈骗师已先人一步跃进了赌局中央,他握拳放于胸前,“我会让白银城的大家一同参与进来。”



正如阿蒙所料,为了杜绝将污染带到现实中的风险,克莱恩切断了自己和分身在神秘学上的联系,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来自外界的祈祷了。


梦境的明暗面正在飞速地交融,藏在阴暗里的怪物侵袭进了表面光鲜亮丽的日常生活。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满级大佬也会受装备之苦,乱喝魔药的后果就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拥有着顶级的战斗经验却使不出招是怎样的体验?克莱恩别扭地适应着自己本来的也就是周明瑞的身体,发出一声怅然的叹息,技能树四散开花,有但不多,仅仅只点了一点,这不就是弱鸡版的六边形战士。他努力地依靠刺客的本能躲在阴影里,企图躲一波怪 ,可惜,天尊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


靠,忘了挑衅者会开嘲讽了,顶着追杀红标的克莱恩简直是显眼的移动靶。身体快于大脑,强烈的危机预判意识使他从藏身之地逃离,下一秒,一只变异的非凡生物从角落里扑到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它的牙齿咬进了集装箱,指甲也尖利,让人心有余悸地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被撕裂了。


克莱恩拔足狂奔,对上这种东西他胜算渺茫,能做的就是逃跑,拖到主客场交换,拖到太阳和月亮再次交替。


然后,他听见了层层叠叠的,犹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的铺天盖地的祈祷声,看见了深渊红星一明一灭地收缩着,周边的涟漪一圈圈荡漾。


是谁在这时候祈祷?!不,应该要问,为什么我又能感知到这些了。


晃神间,身后的怪物转瞬间拉近了与猎物的距离,好在来自外界的干扰让梦境生物出现了一定的延迟和预判失误,克莱恩几乎是贴着爪子尖在地上滚了一遭。今天也在下着雨,落难的神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浑身上下裹满黏腻的雨渍和泥浆。


所以到底是为、他茫然四顾一圈,竟然看见了阿蒙的身影,在深渊红星呈现出的影像里。不光是阿蒙,还有塔罗会的大家,甚至梅丽莎、班森、露丝、阿兹克先生、莎伦小姐……他们也于其他小小的璀璨的星星中闭着眼睛静默地祈祷。这一次,没有人向愚者索要金钱、权利、财富、能力,反而,他们归还了神赐予他们的唾手可得的幸福。克莱恩听到、看到,他所有的朋友、亲人,他那唯一的宿敌,在神秘学上和他隐隐连接在一起的人们,都在诉说着相同的愿景——


[请回来吧,请回到我们身边,不要独自承担苦难。]


锚的力量坚实地支撑住了克莱恩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他孤身一人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行走了太久,蓦然回首,竟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然积累了一笔最宝贵的财富:那些即使在他从神坛上跌落时,也依然会奋不顾身地前来接住他的人们。


他情不自禁红了眼眶,这具身体暂时没有良好地消化掌握无面人掌控面部表情的能力,反正现在也没人看得见。克莱恩抹掉迷蒙住视线的眼泪,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好歹挑个我在休息的时间段吧。由锚传递而来的力量使他短暂地冲破了天尊在梦境中设下的枷锁,抓住怪物狂暴攻击的空隙,他成功地再一次拉开了距离,但那怒视有如实质般落到背脊上,提醒他战斗并没有结束。同时,他感觉到另一侧也有一道如炬如炎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克莱恩感到一种熟悉的悸动,他下意识追溯过去,两个人的视线隔着遥远的时空相撞,愚者座下的最不虔诚的信徒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脸上浮现出计谋得逞的胜利表情。


“阿蒙?”克莱恩喃喃出声,没等他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下一刻,源堡内异变突生,神殿从最深层震颤起来,灰雾剧烈地翻滚起来,好像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要推翻这一切似的。他看见伏在愚者的高背椅上奄奄一息的灵之虫们因为祈祷通身附上银白色的月光般的光泽,它们重新聚拢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只拥有无数只透明触手的怪物,被切断与本体联系的它们没有自主意识,只能变成失控的怪物。这凶悍可怖的生物疯狂地拍击着周边的一切事物,神殿内的高柱、长桌、台阶,在这近乎毁天灭地般的攻势下无一幸免,先后化为一地齑粉。而那怪物并没有停止动作的趋势,它的所有的全部的触手越发伸长,直到触碰到夜空中炙热的星辰。深渊红星的明灭收缩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全部在祈祷中的人们同一时间屏住呼吸,只有顽劣不堪的时天使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黑曜石般的眼瞳里反射出无可比拟的神采。紧接着,没有停滞的,触手们稍稍抬起自己的感知末端,再一齐狠力敲击下去!星辰们轰然爆发出巨大的光芒,而悬于源堡正中央的那颗超新星所绽放的光华在那一瞬间竟可媲美太阳!它荡漾开的红色光晕推动着灰雾如浪,席卷覆盖了整个源堡,克莱恩听见远处神钟铛铛鸣响。


超新星是唯一连接着现实和梦境的枢纽,神明的救世主带着真实降临于虚假的世界。


大雨倾覆,克莱恩的视线迷蒙,他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了,只是呆愣地看着去而复返的阿蒙,而对方快速地判断完形势,背后张开黑色的羽翼腾空而起,躲开了怪物的一扑。可惜雨势太大,导致他们都太狼狈,此时神子不像传说中的天使,更像是一只落汤鸡。


“要搭便车吗,这位先生?”狼狈又帅气的时天使在空中来了个酷炫的漂移,稳稳当当地降落在克莱恩身边,绅士地半弯下腰行了个礼。结果愚者先生像是被惊吓过度,半晌没有反应,但怪物已经调转方向再次扑来,于是阿蒙选择先斩后奏,先搂住对方的腰,再捞住他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再度腾空而起。


“你这个白痴。”克莱恩捂住脸小声骂道,雨打在脸上,就分不清到底是冰冷的水还是滚热的泪,他终究没能关住泪腺的阀门,一时恼羞成怒,也顾不上什么空中安全驾驶了,胡乱踢蹬着腿试图踹他,“神话生物天生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呢?被你吃了吗!”



8

“为什么我们没有一同进入梦境世界?”戴里克歪着头,发出疑惑的声音,“我明明看见愚者先生分身的触手也选择了我的深渊红星。”


“或许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又或许说我们和愚者先生之间在神秘学上的联系紧密程度不如阿蒙先生。”阿尔杰静默了一会儿,面色深沉地说出了推测。


不愧是倒吊人先生。小太阳的眼睛亮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但是,我们都是塔罗会的成员,对吧?”休犹豫着开口问道,“我是最后加入的,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想问的是,你们有谁知道,阿蒙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加入塔罗会的吗?而且代表他的那颗星星也太夺目耀眼了,简直像源堡上空的太阳。而我们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大家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几眼,纷纷表示自己的脑海里没有相关的记忆。


“兴许是用了什么隐秘的手段,像愚者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不会把底牌都亮在明面上。”嘉德丽雅推了推鼻翼上的眼镜,作出合理的解释。


“先不要考虑这些,机会难得,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可是一位真神和天使的合力战斗,花多少金磅也买不来。”埃姆林两眼放光。


由于触手拍击的缘故,成员们虽然没有被传送进梦境世界,却成功地与源堡再度连线,接二连三地进入了深渊红星直播间。只是这线路不太稳定,还听不见响,因为触手们依然处于狂暴状态,所以传输过来的画面一会儿开启一会儿关闭,断断续续的。但这些困难不会影响塔罗会成员们的热情,正如月亮先生所说,这可是花再多金磅都买不来的战斗录像,足以让大家心潮澎湃。


可是,预料之中的激烈的打斗画面并没有出现。


“嗯,这就叫战略性撤退,很合理。”


“祂们成功逃离怪物的包围圈了!”


“等等,祂们是在吵架吗?愚者先生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阿蒙先生看上去还乐在其中,为什么?祂们私底下是这种关系吗?”


……


喋喋不休的问题不断冒出,佛尔思竟然是这群人中最沉着冷静的那个,当然,是表面看上去。她的眼神中有着近乎狂热的光芒,一眼不眨地盯着这称得上珍贵的画面,同时反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奋笔疾书起来。



积雨云挤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眼泪,天空放了晴。暂时甩开了天尊的干扰,两个人像竞走一般在无人的街道一前一后地走着。


克莱恩自认为早已做好了被全世界遗忘的觉悟,责任,永远是责任,他别无选择,因为只有他能做到这件事。但当计划按照安排一步步落实,庞大的真实的恐惧降临,他被内心的怪物追赶着昼夜不歇的奔袭,偶尔偷得片刻喘息时,他看见那乌托邦里人们是如何快乐地生活。快乐地毫无所察地载歌载舞地生活,没有人察觉在遥远的孤独的地方,有一个异乡人正在缓慢地燃烧成灰烬。为什么是由我来承担这些,命运是如此残酷的东西么?夏洛克问;为什么没有人发觉他们的亲朋好友不一样了呢,你的付出有意义吗?道恩问;有人注意到你的牺牲了吗?哈哈,别逗我笑,梅林笑着擦去眼角的泪花,无机质的黑色瞳孔里住着最难挨的长夜。


有意义的,我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为了我的朋友,为了我的家乡,为了……可是这里是我的故乡吗?无数个我组成了无数的碎片凝视着血月照耀下安详的夜,灰雾中的眼睛逐渐染上赤红,困兽之勇也终有消耗殆尽的一日。有没有人能找到我?真实的我,最后的我,普通的我。生锈的齿轮早就转不动了,伤痕斑驳的手却无法松开片刻,站在一片虚无中,周明瑞大声呼喊着。


到头来,只有错误才能发现错误,克莱恩冷着张脸试图挽尊。在看到阿蒙的瞬间,他积压已久的情绪全面爆发,脸也同时丢尽了。在死敌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够没面子的了,还是被抱着哭的。


而阿蒙这个家伙显然是个没眼力见的,他扑腾着翅膀跟在后头,左一句“克莱恩”右一句“愚者先生”,变着花地叫他。


果然,指望天生的神话生物会参悟人情世故还是太为难他了。既然阿蒙都不尴尬,我要脸皮做什么,克莱恩绷着脸刹住脚步,尽量显得冷酷无情:“你打算耍什么把戏?不是说不想变成饭后点心吗?”


“可我这不是还好好的。”阿蒙收了翅膀,快走几步绕到他跟前,说,“怎么总把我想那么坏啊,愚者先生,带着成见看人是不正确的。”说完垂着脑袋叹气,克莱恩怀疑自己真疯了,要不然不会从阿蒙卷着的头发丝上看出幽怨两个字来,“我还以为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得以进来,自然是只能为了你。”


“我?”克莱恩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为了拿回错误唯一性,我将它放在梦境外界保管了,等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把它还给你。”


“不是为了那个。”时天使很罕见地皱起眉,“我刚才说过了,我回来是为了你,是为了带你出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我们见面,你还是一副很急切要离开的样子,估计在心里骂了我几万遍。怎么,短短两个月不到,你就又改变主意了。”克莱恩笑起来,以一种很放松的语气调侃道,“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


“那是我骗你的,当然主要是骗天尊。”阿蒙看着对方运用无面人能力展现出的完美笑容,莫名地不爽,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星空漫游的危险不言而喻,而当一颗超新星却沾染了旧日的气息,外神便不敢轻易窥探那片区域,作为避难所最合适不过了。所以我定位了那里。这要多谢愚者先生威名在外,我才得以狐假虎威。”


“说到这里,我想你应该明白,那一天,我并不是偶尔路过,只不过发生了一些小小的美妙的意外,你的触手从漩涡里突然冒了出来,出现在我眼前。”


因为阿蒙的阐述,事情的性质转瞬间颠倒,隐藏的真相浮上水面,克莱恩眉头紧锁,他开始惶惑不解:“稀奇,你竟然没有被吓得转身就跑。”


“因为它们没有展示出攻击性,而且消失的速度很快,我险些没来得及在漩涡消失前追上去。虽然我最开始的确被吓了一跳。”阿蒙摊开手大方地承认。


什么意思?阿蒙不是被我在失控状态下强制拖入梦里的?“追上去?”克莱恩不敢相信,他强迫自己不去多思多想,开玩笑说:“你不怕那是天尊的陷阱吗,一闭眼一睁眼,然后就发现自己躺进了人家的餐盘里。”


“我不可能认错你。”阿蒙说得很坦荡,接着无奈地解释,“我猜你当时遇到了危险在向外界求援,所以没有多想就跟了过去。你还不明白吗?我亲爱的克莱恩,我是自愿来到你的梦里,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


“我没有求救,那只是你的猜测。”克莱恩心乱如麻,当即矢口否认,他别开脸躲避对方的视线,“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好到舍命相救的地步吗?倒是我错看你了。”


阿蒙震惊于克莱恩的油盐不进,发现他的愚者先生固执到了可怖的程度,他上前抓住克莱恩的手腕,语气里竟有几分哀切:“所以你还是不肯信任我是吗?”


不然呢,是等着你背后捅刀子还是留着你给我添乱?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信任度为负早就是共识,非要逼我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清算才认得清?“你要我相信你?”克莱恩轻声嘲道,“阿蒙,选择了序列就选择了自己朋友和敌人,每个非凡者在选择魔药的那一刻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从你在白银城试图入侵源堡的时候我们就早已割席,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在神弃之地,在切尔诺贝利、在霍纳奇斯山脉顶峰,我们有多少次试图致对方于死地。我承认,如果没有利益冲突,我们或许会是朋友,甚至于……可惜,假设终归是假设。”他同样上前一步,逐渐控制不住声量大小,瞳孔里跳跃着将熄的火,“说出´源堡归我,命运归你'的人是你,窃取我的锚尝试让我失控的人是你,潜伏在源堡里趁我不备试图取而代之的人也是你,你凭什么认为,经历过这些之后,我还能毫无芥蒂地交付出信任?”


阿蒙哑口无言,是的,过去种种无法被否认,也无法被抹去,它们被岁月无情地真挚地记录,不偏向任何一方,在日积月累中堆砌成一堵高墙横在两人中间,成为难以翻阅的隔阂。“可我以为你是爱着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字字句句却如刀割凌迟着克莱恩的心脏。


被掩埋在大雪之下的爱意被人轻易地翻出,像季节橱窗里最不值钱的过期商品,没人为它驻足,没有人愿意施舍一个眼神,也没有人会愿意带走一件本不该出现的无用的东西,甚至连他也开始厌恶自己。


“那又如何?这就是你和我谈判的底气?”克莱恩尽量控制着声音不要颤抖,抬手指向自己的左胸膛,眼前又起雾气,“这副枷锁牢牢套在这,时时刻刻施我于绞刑。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扔掉它,撕碎它,但这里分明空空如也!”


为何命运待我不公至此!他祈求过恩赦,也尝试过遗忘,可哪怕是在成为神话生物后,他不再拥有普通人的生理器官,心脏的钝痛依然如影随形,从未有一刻肯放过他。克莱恩就是在那时候明白,他将怀揣着一份无望的可悲的爱独自走至命运尽头。他越是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泪流出眼眶,越是不愿意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面前的景象就越发模糊。该死的,这具身体糟糕透了,克莱恩咬住下唇,想赶在泪落下之前试图推开阿蒙逃跑,结果发现根本挣不开。看够笑话了吗!仿佛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剖开肺腑,让他不顾一切地想哭嚎出声。


再之后,第一滴泪如初雪飘然而落,被一个炙热的吻融化,时间仿若暂停于此刻。


“那么我也同样在枷锁中了。”阿蒙轻声地陈述着,他贴近了去抵着人额头,好看清对方眼睛里深藏的如浪潮般汹涌的痛苦,那些晶莹的泪滴滴答答落下来,头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何为心如刀绞,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拭着克莱恩的眼角,充满歉疚和爱意地看着他,生怕方才的不慎逾越会将对方吓跑,“我知道你这次输不起赌不起,但我也一样。我是为了见你而来的,也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即使这是天尊的陷阱,我也不会后悔,克莱恩,如果是你在呼救,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坐视不理。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本就追溯同源。”

“早在几个纪元之前,早在非凡特性未被发现之前,早在天地开化的瞬间,我们就在一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变回本质再重新融为一体。”


“而这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个好结局。”


谁他娘要跟你死一块啊?阿蒙的这番豪言壮阔的表白并未如预期中一般止住克莱恩的眼泪,反而让他觉得胸腔里酸涩不已,太悲催太难受了,搞了半天竟然是两情相悦,好不容易知道你也爱我,结果却难逃一死?这剧本也太烂俗了。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反倒惹得阿蒙手忙脚乱起来:“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你知道的,我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但这个方法没有十足的把握,同时想要施行它,需要你的许可。”


克莱恩一愣,吸了吸鼻子:“你打算怎么做?”


“事实上,在弄清楚你究竟布置了怎样的计划后,为了重新进入源堡阻止你送死,我拼齐了你的所有分身,也就是世界。”阿蒙见他终于松口,心下一喜,“从他那里我拿回了一样东西,如果说之前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只有五成,加上它的话……”时天使嘴角的弧度扬起,将一枚水晶镜片举起,他事先将其隐秘藏好,以防止天尊觉察到他的意图,而现在时机已到——


“假如我们把梦境比作一个程序,那么,你和天尊同时掌握着开启主机的权限密码。”


“而我是什么呢?”阿蒙将单片眼镜戴上,错误权柄的出现令潜伏在四周阴影里的怪物蜂拥而出,吼叫着扑过来,而黑发青年冷笑着抬手一挥瞬间击退掀翻了它们,“我是bug,是木马。”


“敢不敢信我一次?愚者先生。”时天使感受到由天尊投来的视线,足以威胁性命的压迫感正在步步紧逼,但他毫不畏惧,脸上那胜券在握般的笑容愈发狂妄,朝克莱恩伸出手来,“只要你开放权限,我会让错误彻底吞噬正确。”


这个疯子。虽是这般想着,克莱恩的眼底却折射着同样疯狂的光泽,兴许正如阿蒙所说,我们本就追溯同源,就像两把背靠背贴着的一模一样的利刃,明明最亲近,却也难以发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一旦转过身来便能发现和对方竟然如此相似。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阿蒙的掌心。


下一刻,时间和空间的洪流倏然震颤起来,光和影奔腾着在他们两侧耸立起又坍塌,捏造出来的虚假的怪物定格在半空成为黑白影像,所有的时钟的指针齐齐向前跃进一格,接着飞速地顺时针旋转起来,梦境的纬度随之被彻底粉碎撕裂,显露出头顶烂漫的宇宙星河。


他们要牵着手一同落进人间去,将重重噩梦抛之脑后,拥抱残酷却美丽的真实。



9

新的一周到来,下午三点,塔罗会如约举行。


椅背上相应的图纹花样依次亮起光芒,成员们一一出现在源堡之上。时隔已久再次于愚者神殿中相聚,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起过去几个月的磨难与挣扎,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只是当四处环顾的目光在触及到长桌末位时定格凝固,感动戛然而止。


世界先生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刚想带头站起来说下午好的奥黛丽眨了眨眼又重新坐稳,她克制住脚趾自作主张要抠地的冲动,完美地维持住了面上端庄甜美的笑容。在经历过这些事情后,她很容易就猜到了世界就是愚者先生本人,不,不是猜到的,简直像是在参加开卷考试一样简单。往昔种种在脑海里一幕幕放映,她真情实感地为克莱恩尴尬起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他们十分好奇地专注认真地打量除却最高位以外的四面八方,非常贴心地体谅到了当事人的复杂心情,齐刷刷地留给愚者先生一列冷酷严肃的后脑勺。


诗人同学,想笑就笑吧,我看见你因为忍笑而颤抖的肩膀了。克莱恩扶额,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马甲被某些人抖得七零八落近乎透明,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大规模的社死。好在只有塔罗会内部知晓了,他宽慰地想,再者,本身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传出去谁会信呢?


至于为什么还在分饰两角,“各位下午好。相信大家都知道前段时日里愚者先生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能重聚在此刻此地,在座的每个人都功不可没。”克莱恩的思绪中断,与自己的分身对视了一眼,决定由他来承担打破寂静的重任,他操纵世界清了清嗓开口,同时怀有侥幸心理地继续幻想:虽说马甲已经可有可无了,但该装的还是要装一下,万一呢,保不齐有人没理明白其中奥妙……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戴里克捏紧拳头眼泪汪汪,“愚者先生搭救我数次,还派世界先生您来到白银城带领我们一族重见光明,比起这些,我所起到的作用和在这件事情里做出的贡献不过尔尔!根本不够偿还恩情。”毫无疑问,若不是念及还有愚者先生在场,他必定已经冲过去与世界先生抱头痛哭。


我就知道!果然还有人没发现!克莱恩险些起立为他鼓掌,小太阳同学加十分!


而知情的众人私底下交换了一下眼神,肩膀耸动幅度更大了。当然也有无法接受好不容易在脑内建设起来的高大形象轰然倒塌的人,诸如倒吊人先生和隐者女士,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岌岌可危的坚定,他们沉着冷静地进行自我洗脑:愚者先生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和理由。


一番交谈近况后,来到了愚者克莱恩的场合。他扫视一圈,感受到个别成员看向自己的目光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戏谑,尤其是伦纳德,这家伙当初就敢趁“愚者”不在的时候把脚翘上长桌,不知道未来能放肆成什么二狗子德行。他感到一阵头疼,按照惯例走了波流程,就想匆匆结束,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源堡上空那颗最大最亮的深渊红星开始不依不挠地彰显起存在感。


就知道阿蒙不会善罢甘休!克莱恩磨着后槽牙,明明会议开始前还拍着胸脯保证绝不添乱,现在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他回忆起最近此人的种种言行,话里行间恨不得把“克莱恩是我的”贴在脑门上,都是活了几千年的人了,还纠结名份问题,幼不幼稚。而拦是拦不住的,权限一旦交出便难以收回,现在的源堡由他们二人一同掌管,阿蒙进来就跟回家喝水那样便捷。眼下这厮却选择三顾家门而不入,想来已经是在竭尽所能抑制住自己孔雀开屏,啊不,乌鸦开屏的本能,给足了克莱恩回转余地。加上错误唯一性在梦境波动中彻底粉碎,虽然本人表示毫不介怀,但克莱恩却不免愧疚,还是决定私下里偷偷给阿蒙重新捏一个出来。


我主张克制不了就放任,思至此,愚者先生无奈地苦中作乐,叹息着批了通行令。


于是下一秒,代表着恋人牌的青铜古椅上花纹乍现,接着,阿蒙浅笑着出现在长桌前,“各位下午好啊。”他略微欠身行礼,然后施施然落座。


不知为何,在看见时天使的那一刻,大家纷纷表情古怪起来,僵硬地回完礼数后,全场陷入了一种更加拘谨诡异的气氛里。那种情绪不是畏惧,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挣扎,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的表情下隐藏的是难言之隐,是更深层次的更恐怖的东西。


?没有人对新成员的突然出现发表疑问吗,大家的接受能力在我不在的时候大幅度提升了嘛。等待着为大家答疑解惑的愚者先生故作沉默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起身发问,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看来克莱恩还没有意识到那件最致命的事情。伦纳德的头越埋越低,他一眼不眨地死命盯着脚尖,生怕自己神经放松下来就会控制不住地吐露实情或是爆发出今生最后一次的狂笑。顶头上司偷偷带头谈办公室恋情,试图掩藏蛛丝马迹,自认为天衣无缝、暗度陈仓,殊不知下属和好友早就因其男友的占有欲和私心被迫看完全程出柜现场。所以现在该怎样合适且恰当地,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提醒我那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同事,在线等,特别急。


那一日,深渊红星塔罗会内部限定直播忠实地毫无偏袒地完整地记录了一切,包括时天使与愚者那惊世骇俗的雨中接吻。如果说梦境里是蜻蜓点水,回到现实里二位简直就像干柴碰到烈火,眼神里的浓情蜜意都能拉丝。可惜,回想至此,魔术师小姐暗暗嘀咕,在阿蒙先生把愚者先生推倒到高背椅上之后,直播画面就开始飘小雪花打马赛克,过了几秒干脆切断了链接,塔罗会的成员们接二连三地被踢出了视频会议。


真小气,有什么是同生共死过的我们看不得的吗?!不过也确实不能看了,一位是真神,另一位是天使,两个神话生物的深度交流……我暂时还不想因为失控暴毙而死,佛尔思心有余悸,她拍了拍胸口,宽慰地想:CP什么时候嗑不得?当然还是小命更要紧。她提醒自己知足常乐,何况,黑屏才更令人浮想联翩,遐思不已,创作才更有发挥空间!


克莱恩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在大家眼里已然是清白不保,便操纵世界伸出触手借着灰雾遮掩于长桌之下缠住了阿蒙的腿,无声地质问:你背着我对他们做什么了?


阿蒙无辜至极地眨巴两下眼,安抚性地捏了捏触手末端,接着被反过来轻轻抽了一记手背。逃走了,他闷着笑想,感受到长桌首尾两端投来的瞪视,决定善解人意地帮忙解个围:“很高兴正式与大家成为同僚,如你们所见,我是愚者先生选中的恋人,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为他敲击神国之钟。”话音刚落,桌下细微动静又起,是先被暧昧言论吓了一跳、又惨遭被翻黑历史、遂试图制止阿蒙继续说话的克莱恩和唯恐天下不乱、男友不给正名就决定靠自己争取的时天使各自伸出了触手在底下打架。


配合你们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任凭长桌底下如何天翻地覆,成员们该看天的看天,该看雾的看雾,该憋笑的憋笑,该惊慌的惊慌——伦纳德上一秒还在深情地与自己的脚尖对望,尚没得及抬头,猝不及防看到了这混乱的场面,精神方面和心灵方面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手足无措间往后一仰,“咚”一下,头猛地撞到了堪比金刚石硬度的椅背,响声荡气又回肠。眼看异变突生,为避免自己成为全场焦点,他竟急中生智地狠狠踩了身边的埃姆林一脚,只听无妄生灾的月亮先生痛呼一声,“嗷”地一嗓子从椅子上弹跳着站了起来,成功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时间仿佛停滞在此刻,接受目光洗礼的埃姆林感觉自己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那几秒,好吧好吧,你不仁我不义,他大义凛然地咬一咬牙,就由我、血族未来的希望来揭开你们丑恶的面纱,要死一起死吧!谁都别想好过!他索性接着痛呼又拖着长调“啊”了一声,仿佛得了健忘症似的,然后梦游似的捧读般地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塔罗会众人的神情骤然凝固,连心脏都好像停止运作,但事态已经拦不住了——


“魔术师小姐说她为世界所写的异世界旅行传记的灵感来源于愚者先生您的托梦。我拜读完感到很是新奇,前几日又听说个别成员也有幸在梦中亲眼目睹了这些奇观,不经更加羡慕。所以,我想请问愚者先生,书中所描绘的和您梦中所传达的纬度是真实存在的吗?难道说世界曾经生活在那里?”


克莱恩不是主动去翻黑历史的人,有些事情应该烂在角落里生灰,他恨不得离所谓的圣典传记八丈远。此刻听埃姆林语焉不详意有所指地长篇大论完,心底没来由地浮现出不妙的预感。而为了不让全知全能的主犯难,贴心的月亮先生聚显出传记中的一二章节,呈现到愚者面前。


蚁巢般住满人的高大建筑物、四轮驱动的陆地飞艇、高端的低延迟传声器……他本来强忍着羞耻打算一目十行看完,越看越震惊,这些不是小区居民筒子楼、汽车和电话吗!为什么佛尔思会知道?!等等,灵感来自托梦,克莱恩霎时明白了其中关节所在,再联想到成员们微妙的反应,一切怪异之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那日从梦境中脱身后,阿蒙这家伙就扑过来又是啃又是咬的,他自然也没机会去观察周围,现在仔细回想一番,当时好像确实有几颗深渊红星有规律地收缩着,昭示着与外界正处于通话中的状态。


所以你们都知道?你也知道?克莱恩猛地转过去看阿蒙,发现罪魁祸首竟依旧笑嘻嘻的,当即气打不从一处来,后槽牙都痒起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难道甘愿束手就擒等着被杀人灭口或是被卷入神仙打架之中?


“苏茜今天中午没吃饱,我得回去给她加顿餐!”


“黑夜教堂的布道工作正值收尾阶段,不容疏忽,我得去监工。”


“是啊是啊,愚者教堂最近也在向外扩建了,关键时期更要小心谨慎。”


“我想起来上回定制人偶的尾款还没付,虽然是熟人也不好意思拖太久,择日不如撞日,做人要讲究诚信!”


……


或语无伦次,或漏洞百出,早退借口纷至沓来,大家一个接一个麻溜且自觉地滚出了会议现场,秩序凛然,让克莱恩开始怀疑这群人是不是事先排练好的,现在是故意寻消遣。


最后,只剩下愚者、时天使、世界面面相觑,成三足鼎立之势。而克莱恩挥了挥手让分身重回本体,接着开始认真地思考今天要以怎样的姿势把时天使踹出去。


见势不妙,阿蒙讨好地凑过去抱他,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也是出了梦境才知道他们能看见的,一发现就把链接切断了。”


“不是为了宣示主权之类的理由故意的?”


“亲爱的,怎么会呢。”阿蒙亲亲他的手背,发自肺腑般地陈恳发誓,“有些画面自然只能我一个人看了。”


克莱恩只能回以冷笑,但他其实没真的生气,毕竟当时自己也没有发现异常,把责任全推给阿蒙太不讲理。大不了用盲目痴愚改写一下成员们的记忆便可万事大吉。但,他想起用权柄制定的那个瞒天过海的自爆计划,忽然感到心虚,被迫置生死于不顾什么的经历还是少来几次比较好,虽然说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依然会选择这条路……心绪翻涌间,倒是阿蒙替他开了口:“如果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的话,我可以去把相关的记忆偷走,当然,你用盲目痴愚也是一样的。”


怎么说得这般毫无芥蒂,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克莱恩又愧疚起来,他坐立难安片刻,喃喃出声:“随你处理吧,也不算什么大事,总不能一直瞒下去,迟早要公开的不是吗?倒是你的单片眼镜……”


“没什么比你平安无事更重要。”阿蒙说起情话简直无师自通,动不动就能惹得克莱恩耳热心跳,他由衷地感谢起无面人的能力。以往还是敌对关系的时候就在内心偷偷感慨过阿蒙的言行举止都很养眼耐看,动作绅士又从容不迫,现在一朝宿敌变恋人,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自家愚者先生的思绪又飘向了何方,趁他没反应不反抗,阿蒙搂得更紧了些,几乎是把人整个圈进了怀里,随后乌鸦做巢似的在克莱恩肩窝拱了拱,埋着头不作声了。


克莱恩不习惯他的突然安静,拍了拍阿蒙的头,叹道:“有事说事。”


“只是想起来当时在星空里看见你求救的时候了。”阿蒙捉住那只正在头顶作乱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漫长的缄默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你当时很不相信我会追上去是吧?其实我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太像我做的事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梦境中了。你说的对,万一是天尊的陷阱呢?”


“那我们现在就会在他老人家的肚子里团聚。”克莱恩释怀地笑起来。


“尘埃落定后想了想,除了天性使然让我打算一探究竟,还有的原因……或许是不想看到结局往自己讨厌的方向发展吧。”阿蒙试着剖析自己的心情,“喜欢和讨厌,克莱恩,在遇到你之前我近乎感受不到这些情绪。对于解密学者来说,你的过往和心灵岛屿对我有天生的吸引力,简直是取之不尽的宝库,我曾经把对你的过度关心归结于此。”


“但在星空里漫游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你对我是独一无二的。”他顿了顿,“我父亲、祂其实会给我和亚当讲睡前故事,我也是在遇到你并读了你的记忆之后才知道父亲的故事中所描绘的世界竟然真实存在。而我一度觉得那些情节和结局很是烂俗且虚伪,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公主和王子永远在一起,简直毫无新意,而现实中怨天尤人的庸碌之辈却比比皆是。现在却似乎明白,为什么人类即使饱受苦难折磨,也仍会期待着一个圆满美好的结局。”


克莱恩怔愣地听他说完,看向自己和阿蒙紧紧相握的双手,飘荡已久的魂魄好像就是由这只手温柔地牵着引领着从虚空高处慢慢地走下来,重新回归了躯壳,不急也不徐,时间刚刚好,于是眼前的万事万物都变得鲜活灿烂,有种子扎根,爱意悄然滋长。落日入海,新月上枝,他们的灵魂就此焕然一新。


这样毫无新意的结局么,“我也喜欢。”他轻笑着回应。



[The end]




▷哼哼,诡故事的诡,是诡计多端的诡

▷有人来解读一下蒙子的那几句“我倒是无所谓”吗?虽然没奖,但重在参与呀(喂)

▷我宣布在本文里佛尔思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同人女,谁赞成,谁反对?

▷彩蛋包含两则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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