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凪川禾(请看置顶)

wb:三克拉新雪

【蒙克】神说玫瑰不败

▷Summary:据圣典上记载,在恋人诞生的那天,玫瑰开遍了愚者神国。

▷又名«我的分身趁我不在时企图偷猫»,原作向,剧情魔改有,披着沙雕外壳的小甜饼

▷全文1w3+,祝食用愉快

 

 

“一颗心脏重250g,一朵玫瑰重2.5g。你是愿意选择用一颗心脏换取一百朵玫瑰,亦或者用一百朵玫瑰换取一颗心脏?”*

—— ————————————————


1

“我们之间不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


克莱恩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第几次听到这句话了。哈,疯狂冒险家感到耳朵起茧,他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险些忍不住开口建议面前的阿蒙分身去和他的兄弟们串串口供。理智告诉他不要和任何一个阿蒙白费口舌,毕竟欺诈家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混淆黑白,祂们巧舌如簧,把本来条理清晰的逻辑关系理得一团糟,接着逼着你把这团乱毛线球吞下去。


但也许是由于灵性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分身只有序列4的这一情报给予了向来谨慎的占卜家莽撞一遭的勇气,又也许是克莱恩的好脾气总算在防不胜防层出不穷的被骚扰日常里消耗殆尽,他最终还是没好气地开口嘲弄了。


天晓得神弃之地里为什么有如此多的量产阿蒙!


“就在半天前,在切尔诺贝利,我险些因为被某些存在盯上而当场失控。”克莱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并确保手里提灯的火光亮度足以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面部表情,“或许你知道为什么?”


“我想我不应该知道。”眼前的阿蒙仍旧笑着,祂风度翩翩衣冠楚楚,与风尘仆仆的冒险家形成鲜明对比,祂不慌不忙地学着对方的语气解释道,“或许其中一个我曾经告诉过你,阿蒙之间的记忆并不能共享。”


真可惜,否则你这颗惹人生厌的脑袋就会因为信息过载而炸掉。克莱恩掐了一下食指准备切断自身与历史投影的联系,而在视线隔断之前,他看到阿蒙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他猛地一个激灵,不敢贸然回到灰雾之上,转而将神智投放到了另一具待机状态下的载体里。克莱恩自我审视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未感染上阿蒙病毒也没有丢失任何东西,还没等他松口气,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了脑海——


青年邮差哼着民间小调,踩着脚踏车的节奏欢快雀跃,像是要去见心上人。他穿过清晨时初醒的街道,熟门熟路地拐过一个弯,单脚踩地急刹在一座府邸门前,将整齐折好的贝克兰德早报精准地丢到信箱上。


做完这一切的青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突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视线与推开窗透气的主人家碰了个正巧。“早上好啊,克莱恩。”邮差阿蒙笑着说,遮掩在帽檐下的单片眼镜一览无遗,不等占卜家有时间做出应对措施,祂先发制人地抬手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道恩·唐泰斯的眼神空茫了一瞬,等回过神后,街道里早没有信使的影子。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常,而那早报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其中一枝鲜艳欲滴的玫瑰。


阿蒙将他被偷走的记忆还回了一部分,意识到这一点的克莱恩刹那间寒毛竖起。


“别紧张,我并无恶意。”刚才的阿蒙从黑暗里走出来,祂摊开手,这是一个坦诚的姿势,“而且你瞧,我只是个弱小可怜无害的序列4。”


“你究竟想做什么?”克莱恩朝后退了一步,意外地撞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又一个阿蒙!


身后的男人熟练地就势环住他的腰,语气低沉且故作委屈:“克莱恩,虽然我很怀念那次舞会的经历,但你看起来并不怎么想我。”


“我们想做什么?”更多的阿蒙从黑暗里走出来,祂们整齐划一地伸指扶了一下单片眼镜,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笑道,“只是想和你叙叙旧罢了,我亲爱的。”

 


 

2

在举手发言得到首肯后,一号阿蒙率先开始讲述祂的经历,祂礼节性地微微欠身,随后侃侃而谈道:“我仍然记得我们的美妙邂逅,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抒情式的散文叙述方式听得克莱恩眼皮直跳,碍于蒙多势众,他近乎是把嫌弃的面部表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出神入化。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大喊一声“列奥德罗”,但所谓好奇心害死猫,何况此时阿蒙们看起来真的没有恶意,而克莱恩着实是想知道这群家伙究竟从自己这里顺走了哪些记忆。


怪就怪神弃之地实在是太无聊了。克莱恩理不直气也壮地想,有免费的群口相声为什么不听呢?


他飞速地说服了自己,紧接着控制投影从历史孔隙里取出更多的提灯安插在地,然后心安理得地盘着腿席地而坐。阿蒙们会心效仿,场面一度和谐到让克莱恩以为他们在开篝火晚会。


但很快地,悔意袭击了疯狂冒险家的心。


阿蒙们井然有序且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祂们的罗曼蒂克史,而故事的另一主角无一例外全是克莱恩——


“我是一家服饰店的店主。各位,我要说,在遇到克莱恩之前,我从未如此感谢过我选择的这份职业,尤其是当我借着量三围的借口靠近他触摸他的时候,我简直发自内心地开始赞美这份工作。他就这样突兀地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我的店内,一位青涩的值夜者,一位有着拙劣伪装的侦探,提出他想要更换自己的手杖,那副略显羞涩的神情当场击中了我的心脏。……我想,我们之间的爱意应该由这枚纽扣为证,这是克莱恩的西服上的第二颗纽扣,在最靠近左胸腔的位置,我发誓我会永远珍藏它。”


“我的身份是一位富家公子,我们的初次相遇是在一场舞会上。我仍然记得我向道恩模样的克莱恩发出共舞邀请的时候,他那纠结犹豫的模样。贝克兰德的男风虽不盛行,倒也不算寡闻,全舞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从那些目光中我可以感受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我和克莱恩很是相配。虽然一曲下来我被紧张的舞伴先生踩了好几次脚,但我认为这是值得的,因为他微微抬眼打量我的样子实在是可爱至极……当然,我与克莱恩也有定情信物,就是这个高脚杯。即便它的前身是工厂流水线诞生的粗劣产物,但在我与克莱恩碰杯的瞬间,它便拥有了全新的意义。”


……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听这些?克莱恩感到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飞速地刷新,他坐立难安起来,在脑内疯狂地翻找对应的记忆却几乎一无所获。他悚然间想到,在我初到贝克兰德的时候,不,甚至更早,这位欺诈之神就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而我竟然一无所察。而且,按现在的情况来看,阿蒙贪图的不只是源堡,还有我的屁股?


克莱恩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当场晕过去。


不,这也许是个骗局。他敏锐地剖析出添油加醋的烂俗情节在这些故事里往往占了大多数,而这一部分怕不都是阿蒙们一厢情愿的臆想。


总之,在事态变得更混乱之前,不能让阿蒙继续讲下去了!


“这些事情,有多少部分是真实的?”克莱恩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


“你猜?”阿蒙们猝不及防地被打断却不显恼怒,反倒深情款款地笑起来,祂们对认定的恋人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克莱恩不想猜,他感到一阵生理不适,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大喝道:“列奥德罗!”


一时间神弃之地亮如白昼,无数道白色的惊雷张牙舞爪地从天而降,淹没了历史投影和阿蒙分身们。


 

 

3

事实上,克莱恩在阿蒙们当中一向很有名气。初入非凡世界不久的占卜家竟能击杀一位序列4的分身,即使是借助了亵渎之牌和源堡的力量,这在阿蒙编年史中也是闻所未闻的。而在贝克兰德的分身被彻底清除后,克莱恩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那一天,几乎是所有的分身都收到了一纸信笺。


“乐趣、刺激和期待”,这是所有阿蒙毕生追求的东西。在本体的默许下,他们慕名前往贝克兰德一探究竟,并接二连三地坠入情网,以至于很大幅度地动摇了阿蒙的锚。


“所以,祂急了。”在雷暴中幸存下来的阿蒙推了推单片眼镜,对本体毫无尊敬之意,“克莱恩,你务必要相信我,我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和你度过一段愉快的蜜月时光。”


克莱恩尝试着封闭听觉,对于阿蒙,他向来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信的。杀不尽,赶不走,逃不掉,祂凭借一己之力独占“人间四害”的两把交椅,余下弗兰克的蘑菇和安德森的嘴在角落抱团瑟瑟发抖。“嗯嗯,你说的有道理。”我迟早晋升成糊弄学十级大师,他自嘲地想。


阿蒙则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祂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接着背过身去继续带路。


是的,带路。黑暗容易使人失去方向感,疯狂冒险家在神弃之地兜兜转转快小半年了,尚未寻获除了阿蒙以外的第二人形活物。而时天使的出现将希望缥缈的局面翻至新章。克莱恩发现,神出鬼没的阿蒙每一次出现,都在有意地领着自己朝同一个方位行进。


从阿蒙分身这里套出本体暂时离开了神弃之地这一情报后,克莱恩愈发有恃无恐。那就让我看看你要把我带去哪里,他信步追上去。


闪电频率逐渐降低,无数怪物的眼睛藏在黑暗里窥视,就在这时,克莱恩的眼里突兀地映出远处的星点昏黄。


“现在可以相信我没有恶意了吗?”这位神子的想法通常变幻莫测晦涩难懂,此时语气里竟然带了点邀功的意思。


虽然仍然不清楚阿蒙的目的,但祂这一次的确帮到了我。而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流露出谢意,对方绝对会蹬鼻子上脸,克莱恩目光复杂地斟酌了一会儿,最终选择沉默以对。同时,他不禁好奇地猜想着,阿蒙本体知道自己的分身胳膊肘往外拐吗?


思虑间,那片火光的持有者,一支狩猎小队已经近在眼前,注意到他们脸上的惊讶与防备,克莱恩暂且按捺下了内心的胡思乱想。而小队成员们随着二人的走近愈发戒备骚乱起来。


“你是谁?”阿尔达警惕地问道。


“格尔曼·斯帕罗。”


或许我该展露一些善意。克莱恩在阿蒙的微笑注视下从历史孔隙中将星之杖抓取出来。使用生命手杖治愈了队伍中一位女士的面部污染后,他与月城小队初步建立了信任。正当克莱恩打算进行下一步计划时,他的动作唐突一滞涩,尴尬之情浮现心头。即使知晓阿蒙之后定然会从其他渠道得知我究竟做了什么,但他此刻莫名不想让阿蒙看见自己接下来招摇撞骗的神棍现场。


克莱恩轻咳了一声,企图用眼神示意对方离开。跟据这段时间的接触经历,这位看上去脾气不错的神子总是会满足他的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


但这一次,阿蒙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祂正了正自己的尖顶软帽,随后站在一旁抱着臂,一步都未挪动,脸上满是等着看好戏的兴趣盎然。


“我是一位传教者。”克莱恩只好放弃了挣扎,他强忍着脚趾抠地的冲动,同时用小丑的能力稳住了面部表情,“是传播我主光辉的人。”


他张开双臂,神情异常狂热、内心万分崩溃地补充道:“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的主,这片大地的拯救者,伟大的愚者先生……”


阿蒙嗤了一声,祂别过头去,肩膀夸张地一耸一耸,显然是乐不可支到憋不住笑了。


不,祂压根没有要忍住嘲笑我的想法!


“亲爱的,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阿蒙笑着靠拢过来,语气亲昵地调侃道。


而狩猎小队像是刚注意到祂的存在一般,他们的目光在并肩而立的二人之间游移,惶惑不解地发问:“您也是那位愚者先生的传教者吗?”


“差不多。”阿蒙莞尔道,“但我与愚者先生的关系要更加密切一些。”


这混账在说什么胡话?!克莱恩试着打断祂的胡言乱语,却意外地发现不知何时被偷走了说话的能力,一时间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事态往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变动。


“那请问您的尊名是?”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阿蒙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人一眼,“你们只需知晓,我是愚者座下的时之天使。嗯,当然,我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位。”


克莱恩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而阿蒙仍是那派无所谓的悠闲姿态,好像刚才的一番话只是祂茶余饭后的赌局上的又一微不足道的筹码。


冥冥中,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浩瀚夜空里,两颗相邻的星子之间仿佛有绳索将他们隐秘地连接到了一起。


不要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框定天生的神话生物。克莱恩告诫自己,将内心一瞬间的宕叠翻涌按下不表。

 


 

4

“如何?我的权柄用得还算顺手吗?”


“你把权限门槛降得那么低,如果我再不会用,岂不是很丢脸。”


克莱恩叹气,悲哀地发觉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已经发自内心地习惯了这位欺诈之神陪伴在侧的日常。


可悲!可耻!可叹!他默默唾弃着自我。


先是给我打下手治疗月城人,再是指导我唤醒神弃之地的灰雾,甚至分散权柄帮我打劫乌黯魔狼……事出反常必有妖,祂给予我的命运馈赠也太多了一些。克莱恩非常忧虑,他害怕再耗下去,阿蒙和他在神秘学上的联系会越来越紧密,总有一天祂将凭此骗过灰雾的审查,降临源堡之内成功越俎代庖。


“我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阿蒙已然将自己定位成了冒险家的同伙,无比自然地问道。


“巨人王庭。”克莱恩简洁地回答,他已经准备完毕,是时候兑现让这片失落之地重获光明的诺言,紧接着他明知故问地发出邀请,“你要一起吗?”


被摆了一道的渎神者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祂摇了摇头,故作叹惋:“真可惜,那里并不欢迎我。看来我们的约会要止步于此了。不过……”银白的单片眼镜上有亮光一闪而过,阿蒙笑吟吟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微微低下头,近乎是贴着克莱恩的耳廓低语,“亲爱的,在我们分开之前,我想为我这段时间的付出索取一些小小的报酬。”


来了,克莱恩警觉地竖起耳朵,攥紧的手心里泌出细密的汗,果然,一切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幸好现在的这具身体只是个历史投影,而本体早已在千里之外,想要逃脱阿蒙的魔爪应该不算是难事。他在内心偷偷盘算好了十八般逃跑路径,却听这厮开口要求道:


“愚者先生的塔罗会还有兴趣扩招成员吗?”


这话听上去就像哈佛留学生在看到蓝领技术学院的招生简章后感到怦然心动一样荒谬至极。克莱恩一愣,猛地抬起头结果磕到了阿蒙的下巴。


“嘶。”他吸着气从阿蒙的钳制中挣出来,退远了几步,狐疑地打量祂,“你应该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进源堡。”


“不用想的这么复杂。你可以把这个请求理解成——我想为自己讨个名分。”阿蒙变戏法般地从祂的外袍里拿出一副塔罗牌,“大家的代称都是怎么决定的?是由你来指定,还是交给命运?”祂将牌抛至半空,手指在78张牌中灵巧地穿梭,将22张主牌一一挑出。


什么叫讨个名分?我只是个平台中介商,又不是在开后宫!“等一下!”克莱恩再度为阿蒙的言论感到震惊,身体行动快于大脑反应,劈手夺过祂手里的牌,而后支支吾吾地解释,“以防你使诈,我来切牌。”


阿蒙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总之……克莱恩隐蔽地瞟了对方一眼,趁其不备做了点无伤大雅的手脚,绝不能让祂抽到这张牌。


“好了。”他大大方方地将打乱的主牌排列在半空,并试图最后挣扎一番,“其实不管你抽到哪张牌,结果都是一样的。就算你在塔罗会里有了一席之地,我也不可能放你进来开会。”克莱恩自觉这番话说得诚恳又体贴,目光紧跟着阿蒙抬手的动作移动。


神子伸指划过那一张张牌的背面,像是在抚摸爱宠的背脊,动作之优雅让克莱恩平白无故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阿蒙悠悠抬眼看过来的瞬间,他的心脏都快停跳了。那瘦削的骨节分明的手在某张牌上轻点了一瞬,而后毫不犹疑地越过它,抚上占卜家的左胸膛。暂停时间的魔法在此刻消融,胸腔里的那团血肉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般,重新怦怦运作起来。


阿蒙从克莱恩胸前的衣服暗袋里取出那张被偷调的牌。祂勾起嘴角,对这个结果万分满意似的,两指夹住塔罗牌,朝克莱恩亮出牌面。


繁复的铜色纹样勾勒出一朵朵盛放的玫瑰花边,簇拥着由古老符号组成的名词——


[The lovers]


“不得不说,克莱恩。”阿蒙失笑地摇着头,“有些时候,你的主动总能带给我意外惊喜。”

 


 

5

而你的出现则总能带给我意外惊吓。


瞧这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因灵之虫离体而饱受疼痛折磨的克莱恩隔着眼前的一层血雾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忽地咧嘴一笑,长着神秘花纹的透明蠕虫从他扭曲的脸庞上“噼啪”掉落在地,又蠕动着躯体试图回归本体。疯狂冒险家摇摇晃晃地支着身体站起来,他尽量挺直了腰板,不愿让自己看上去落入下风。你是本体还是分身?疑问在口边千回百转,又重新被吞回肚里。在这种情况下,答案显得无关紧要了,毕竟祂们本质上都是阿蒙,他想,而我绝不会天真到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阿蒙的视线似乎在克莱恩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刹那,转而背过身去抬起右手,祂调整了下右眼戴着的单片眼镜。水晶磨成的镜片顿时变得幽暗深沉,近乎是同时,祂的身前浮现出了一片虚幻恐怖的幽深“海洋”。亵读石板仿若受到召唤一般随之嗡嗡振动,它猛地挣脱了钳制,倦鸟归林似的投入了阿蒙的手掌。


大功告成的渎神者回过头敛着眸子笑了一下,口型微动似乎是轻佻地说了声“多谢”,紧接着毫无留恋地将石板抵在灰蓝大门上,身影旋即虚化,穿过门消失不见了。


巨人王庭恢复了寂静。


“源堡归我,命运归你。”戏谑冰冷的话语在克莱恩的脑海里回荡,他盯着阿蒙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再度佐证了心底的猜想——


神弃之地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由缺乏人性的神话生物所布置的无聊游戏。


而祂现在拿到了真正想得到的报酬。


这才合理。克莱恩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踏实落了地。他没空去梳理内心的复杂情绪,于是熟练地把它们打包成一团新的乱毛线球塞进角落里,期望着日复一日的灰尘落下,将它们彻底堆积掩埋,再不会有人想起那些不合时宜的悸动。


心念急转,再睁开眼时,他又是那个谨小慎微却与疯狂共舞的冒险家格尔曼了。


“去推开那扇门吧,我想看一看外面的阳光是什么样子……”科林·伊利亚特虚弱地呼出一口气,眸子里一扫往日阴霾,闪烁着向往的光彩。


戴里克重重点了点头,他在科林和克莱恩的注视下来到那扇描绘着黄昏场景的灰蓝色大门前,坚定地伸出手按在门缝两侧。


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当金黄色的光芒照耀到身上时,克莱恩忽然觉得如释重负,他总算能逃离这该死的伤心地了。


……


另一边,解决完阴影巨手的阿蒙降临在自己的诸多分身面前,似笑非笑地与祂们无言对峙了几秒,然后伸出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无数的阿蒙溃散成时之虫又被吸纳进本体,欺诈之神将祂们的记忆拼接完整,并开始逐一阅读。方才在巨人王庭碰面的时候,祂自然没有遗漏小占卜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挣扎和痛苦。


“有趣。”阿蒙笑着评价。祂弯下腰捡起那张因分身躯壳崩溃而掉落在地的“恋人”塔罗牌,眯着眼审视它片刻,最后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将其收进了古典长袍的暗袖中。


 

 

6

深红色的星芒一明一灭,光晕在它的周身一圈圈地荡漾着向四面八方扩散,彰显出祈祷者锲而不舍的精神。


既然坐在高座之上的愚者先生恍若不觉,塔罗会的众人也只好装作对其熟视无睹,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那与星芒共鸣的座椅靠背上的“恋人”符号。事实上,这样诡异的情景已经连续出现了整整三周。


这难道是愚者对新成员设置的考验吗?众人好奇的眼光几乎能化为言语在交头接耳,他们猜测道。


并不是。坐在愚者高椅上的克莱恩精神恍惚,任谁被连环夺命call整整半个月也该是他这幅灵魂出窍的模样。阿蒙就不会感到厌烦吗?他简直头疼欲裂,险些往灰雾里写尽一千个“悔”字,紧接着他又在内心自问自答,祂当然不会,对于掌管时间的时天使来说,三千年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只要祂乐意,祂甚至能自己和自己斗地主斗上一个月。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愚者先生,你在吗?你听见我的祷告了吗?”


“克莱恩?亲爱的?”


阿蒙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如果不是塔罗会的众人时刻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克莱恩早就暴起把通讯渠道关闭了。


冷静下来。他尝试无视阿蒙的干扰,自我开导道,你现在扮演的是一位靠谱稳重的神明,而不是一个容易意气用事的非凡者,不要和熊孩子一般见识。


“克莱恩,如果你再不回应,我现在就入侵源堡。”阿蒙的嗓音陡然冷峻下来。祂那边话音刚落,克莱恩就觉察到灰雾被撬动了。要真等这厮进了源堡,荒唐喜剧不得立刻变成午夜恐怖片!


同一时间,塔罗会的众人看见装聋作哑的愚者先生总算抬起手来触碰了那颗百折不挠的红色星尘。


“停止你的尝试。”祂说。


光晕缓缓扩散开来,形成一个虚幻的实时视频通话框,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站在中央,看不真切。


和伙伴们一样,奥黛丽也对新成员好奇已久,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光幕呈现出来的影像愈发清晰。正义小姐心想,既然顶着“恋人”的头衔,那么就该是一位相貌惊艳、身材窈窕的淑女吧,而且还要拥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举手投足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让绅士们都为之神魂颠倒……


呃,为什么这位“恋人”小姐看起来这么高?


“下午好啊,愚者先生。”阿蒙笑着打招呼,显然对自己的威胁起到了预期效果感到很是满意。


鲜明的男性声线入耳,奥黛丽的眼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光幕传输的影像逐渐稳定下来,众人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新成员的身上——


他身着黑色的古典长袍,头戴同色的尖顶软帽,黑卷发,黑眼睛,宽额头,瘦脸庞,右眼眶上戴着水晶雕制成的单片眼镜。


天呐!是渎神者阿蒙!


他们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愚者先生先前提及的在神弃之地与阿蒙玩的那场“游戏”,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浮现出敬畏的神色。而小太阳戴里克最为激动,往后谁再敢说第一版圣典内容有误,他定然要约人去练武场一较高下。


不愧是愚者先生!实力竟恐怖如斯!众人发自肺腑地赞叹道。


“各位好。”阿蒙率先放低了姿态,显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很高兴和诸位成为同僚,能为愚者先生重建神国辉煌添砖加瓦,我感到万分荣幸。”


克莱恩则生怕阿蒙一时兴起闹出祸端,眼下马甲被扒都是小事了,就怕瞬息间源堡易主,众人整齐划一地摸出单片眼镜往右眼上一戴,才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决定及时打断施法,端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先发制人道:“审查期还未结束,这次是因为事态紧急才得以破例。阿蒙,你究竟有什么急事要向我祷告?”


“在我说明原委之前,请允许我向您献祭一些物品。”阿蒙略一欠身,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响指,祂利用权柄混淆了灰雾的审查机制,下一秒,一堆物品出现在了会议长桌上。


迪西馅饼、甜冰茶、黄水晶吊坠、黑胡椒牛排……各式各样的物件垒成了小山状,最顶端还放着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


单身了两辈子的克莱恩大受震撼,坦白来讲,换成其他任何人用心至此,他或许都有可能心动,最差的情况下也会满怀感激地发个好人卡。但很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欺诈之神阿蒙。


“还请愚者先生把这些礼物转交给您的眷者克、世界。”时天使露出一副为情所困的苦恼神情,“自从他完成了神弃之地的任务之后,便了无音讯了。我几乎试了所有的方法去找他,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但全部以失败告终。我明白我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或许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但请让我为自己辩护一下吧。”阿蒙顿了顿,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实际上,在从我诞生起的这几千年里,我还是头一回对一个人类感到心动不已。”


什么?愚者座下两大天使疑似喜结良缘?佛尔思和休震惊地瞪大双眼,她们眼疾手快地互相捂住彼此的嘴,以防不自觉地从口中发出“贵圈真乱”的惊呼。


“克莱恩,要不你就从了?”伦纳德憋着笑凑过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议。


克莱恩憋屈得不想说话,抬起头眼神示意让前同事滚。


奥黛丽的目光则是狐疑地在愚者、世界和阿蒙三者之间来回打量,暗自推测:奇怪,这么看来,愚者先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怎么像是封建社会时期,得知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之后,怒而棒打鸳鸯的死板家长?


“我会转交给他的。”愚者先生的动作似乎略微凝滞,在今天之前,从未有哪一个瞬间让他觉得开口说话是这样艰难的事情。


正义小姐,你又错了。事实上,白菜是我,棒槌也是我,鸳鸯还是我,克莱恩瞪着笑得春风灿烂的阿蒙,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7

克莱恩认为,此情此景下,他和阿蒙之间定然有一个人的脑子出了问题。否则无法解释在决战在即的关键时候,两个死对头竟然相安无事地压着马路,这一幕足以惊掉一众真神的下巴。


近期多灾多难的愚者先生好不容易从尸骨教堂逃脱,转而于源堡复活并晋升为序列1,返回现实刚脚踏实地没两秒,就看见蹲守在外守株待兔的阿蒙,惊得他险些打道回府。


“克莱恩,和我一块走走吗?”出乎意料的,阿蒙却并未发难,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神子的眼眸中竟然闪过了一瞬的困惑,祂拍了拍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时又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了。


神降迟迟未降临,这表明身边的阿蒙不是本体,克莱恩暗自松了口气,他对一些阿蒙分身的好感度还是比较高的,何况祂此刻看上去只是想随机抽取一个幸运儿充当陪散步对象。


而作为神话生物的祂们最缺的是时间,最不缺的也是时间。


气氛太过压抑难熬了,克莱恩不禁期望起阿蒙说两句诸如“本体做的事情和我阿蒙分身有什么关系”之类的俏皮话,可他们只是长久地沉默着,并肩行于血月之下,身后的影子虚实交错在一起。


一段路很快地行至尽头,这段旅程实在是太短了,来不及把内心的弯弯绕绕捋顺,来不及把深埋于心的蒙尘情愫转化成语言再宣之于口,他们来不及做任何事情,分叉口就已然现于眼前。那些酝酿许久的感情就像是胃袋里的脆弱蝴蝶,它们在唇边打着转,还未振翅,吐息间便碎成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磷粉。


阿蒙突然抬头看向了星空中的某个方位,唐突地发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存在?”祂的眸子里是雾沉沉一片,仿若是一汪寂静的死水看不见底,洇着纯黑的光泽。


[你是拨弄时光的指针;遨游命运的影子;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远古太阳神曾预言:你是狡诈之神,恶作剧之神,是“末日来临时的光”。]


[人们自发地远离你,他们对错误充满恐惧;而众神畏惧嫉恨你,称你为渎神者。]


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交织在一块,组成了天生的神话生物,祂裹着鲜亮的惹人艳羡的外壳浪迹于人世间,风吹过时却依稀听见空罐子里呜呜作响。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与生俱来的傲慢。它造就了你命运中那跨越时空的孤独和冷眼旁观的胆怯,它催生了所有的不幸,是一切的源头。”克莱恩斟酌了片刻,垂眸回答道。


傲慢,当然是因为傲慢,祂活了那么久,见证了多少人世间的喜乐悲欢,又见证了多少种不同的疯狂与爱意,却从未试着俯下身去理解它们。当人们狂热地推崇祂的尊名,祂站在祭台上却置身事外,只冷漠地凝望着这场丑陋的狂欢,戏谑地见证事态演变,拒绝人们伸出指尖触碰神的脚踝,以自身为锚孤寂地行走于岁月间上千年。


诚然这位欺诈之神顽劣如斯,视万物为祂掌中玩具,可为什么我有时候竟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呢?克莱恩别过眼去,目光追随着那轮浸泡在血里的月。


许是被非凡特性聚合的本能迷了眼。


“头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我。”阿蒙很是新奇地瞧了他一眼,半晌后悠悠评价道。


“是吗?你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我只是随口瞎说的。”克莱恩轻笑道,他的脚尖微动,指向了右侧的前路。


他们理应就此分道扬镳。


落座于愚者高椅上的克莱恩凝望了一会儿翻涌的灰雾,挥手召来了魔镜阿罗德斯。这是一项保险措施,以防阿蒙偷走了他的记忆而本人却不自知。


“尊敬的伟大的主人,您有事情想向您忠诚谦卑的仆人提问吗?”


“嗯。”克莱恩应了一声,“阿罗德斯,我的记忆刚才被更改过吗?”


“是的。”字迹在镜面上快速地展现出来,阿罗德斯犹疑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书写道,“您想要我把刚才所见具现出来吗?”


能让目前的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走记忆,只能是阿蒙本体。什么时候换成本体的?为什么祂不惜触发神降也要降临贝克兰德?克莱恩想道,他揉了揉太阳穴,面露疲累地点点头。


镜面如水波纹似的动荡了片刻,在涟漪散尽后,总算呈现出清晰的画面。克莱恩无言地看着夜空下的二人明明步调一致,却疏远地隔着一段距离。头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着自我,他不禁回想起那些由阿蒙们编撰出来的半真半假的罗曼蒂克史,无一例外的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三流烂俗小说的套路,却一度成了他心底最隐秘最不可说的欲望。


画面中的二人再次来到了分叉口。


祂提问,我回答,然后我们选择不同的方向离开……克莱恩默念着流程,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睛,明白阿罗德斯刚才为何在犹豫踌躇。


缥缈的云遮挡住了血月的呓语,又被风卷着散尽。月亮只一瞬间露出原本模样,它皎洁如瑕,撒下清亮的柔和的光,好似正哼着一首名为故乡的温柔小调。渎神者本体降临,真神们的视线投向贝克兰德,投向这个城镇的某一街道,这被纯白月光笼罩的小小一隅。


阿蒙在诸神的见证下吻了他。


克莱恩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旋即又如被烫到一般撤下手来。灰雾随着他的心绪震荡翻涌,裸露出神殿一角,阿蒙送给他的礼物全部藏在那里,那一束束的玫瑰依然盛放着,愚弄了时间。祂无疑是一只狡猾的顽劣的善于伪装的野兽,总是故意把柔软的腹部暴露出来以显示自己的无害,然后在你放松警惕时咬上你脆弱的纤细的脖颈。


可为什么我有时候竟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呢?


他看见阿蒙再次伸手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看见画面中的自己眼神一瞬空茫,看见阿蒙张开口嘴唇翕动,接着身形虚化消失在原地。


——“再见,克莱恩。”祂说。


克莱恩悚然窥见原罪诞生,他终于惊惧地发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他竟然试图拥抱一位神子的孤独。


 

 

8

一地狼藉。


克莱恩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愚者神国因为方才的较量而显得破败不堪。但他没有着手修复的意思,即使这对一位真正的神明来说易如反掌。


他赢了,他摧毁了阿蒙,他将祂与星空中的某种概念嫁接,他看见超新星在祂眼中爆发。于是,骗徒终于为自己的欺诈行径付出了应有的代价。阿蒙在超新星爆发中粉碎了。


或许我实在是太累了。克莱恩沉默着想,爱也好,恨也罢,他已经全部无法感知。他让仅存的理智掌管麻木的情感,驱使自己离开了源堡,去交代托付一些事情。然后,他跟随本能回到这里,被迫审视着崩塌的残局,仿佛看见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实在是悲哀至极。


他们曾在长夜里抵足相谈,也曾在昏暗的灯火下并肩而行,甚至在意乱情迷之时交换过一个浅浅的吻。那些调笑性质的亲昵称谓,那些半真半假的邂逅故事,那些如毒药般让他们饮鸩止渴的爱意真的存在过吗?他们隔岸观火,嗤笑着彼此的心动,却不敢贸然涉水而过,只站在河道两侧静静地相望,等候着凉薄的风倏然吹过,熄灭心头星芒般的细微璀璨。


灰烬,满是灰烬,玫瑰花瓣被赠与者亲手捏碎成糜粉,胸腔里跳动的血肉随之层层叠叠地被吞噬了,便没人看得见那流着血的内核。


好吧,让我来看看我们之间的塑料情谊究竟还剩下些什么值得祭奠。


克莱恩强打起精神,审视起阿蒙残留的那部分概念:尖顶软帽、古典黑袍、命运、时间、钥匙、门、bug和木马。


真可悲,克莱恩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一出生就被定义的神话生物,时刻不忘扮演的偷窃者,阿蒙连属于自我的概念都没有,我怎么敢期望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伸手拨开那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迷雾,抓住了那张“恋人”牌。


什么?那个可怜的欺诈之神?祂欺瞒了自己吗?


他攥着那张绘制着铜色玫瑰花纹的塔罗牌,象征着欲望和堕落的狡黠银蛇藏在花丛中吐着信子。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它猛地跃出在神明心上突兀地咬了一口,毒素飞速蔓延,这使得克莱恩疯狂地大笑起来。


他坐在神座上捂着肚子笑得歇斯底里,仿佛是骤然间看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克莱恩不断地试图抹掉眼角分泌出来的泪滴,却如何也擦不尽,那些泪滴滴答答地滚落,滴到他左胸腔暗袋里藏纳的玫瑰碎屑上,洇湿成一连串斑驳的影。


究竟是在哪一个时刻,傲慢的神子捧着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却浑然不知,祂的躯壳仍受拘束,在祭台之上令人敬仰又恐惧,灵魂却被引诱着早早地下坠,坠落进那条最幽暗最湍急的河流。


而克莱恩回以凝望,他早在这河底无望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仍然在等待。

 


 

9

克莱恩,克莱恩,克莱恩。


不知从何时起,分身们总谈论起那位占卜家。


自诞生以来一向稳固的锚被动摇了,阿蒙觉察到,祂本有机会去掐灭最初的微小火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它的走向,直到蔓延成燎原的火,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数不清的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愈来愈多的情感如洪水般冲击着那颗自诞生起便冥顽不灵的心脏。月光下,那双属于克莱恩的棕色眼瞳琥珀般澄澈清亮,似乎要望进人的心底去了。心?长久以来,神话生物的心只不过是个不必要的器官,它跳动,它死去,它腐烂,它被舍弃,但有朝一日它竟会脉动得如此之快吗?薄薄一层胸腔全然遮盖不住心脏欢腾的声响,它在呐喊要将这份私情告知天下。明镜般的琥珀眼瞳中映出祂那近乎狼狈逃窜的身影,阿蒙如愿以偿,祂得以被烈火焚烧,懵懂地品尝到了疼痛。


爱能带给祂毕生追寻刺激与喜悦,但更多的是痛苦。祂用擅长的谎言和微不足道的付出编织成一个柔软的陷阱,祂将狐狸捕获,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猎物反过来戴上了项圈。


他们互相驯养。


在尸骨教堂苏醒过来的阿蒙告别了亚当,并不着急直接前往星空。祂逃避自己的真心太久,总该为这荒唐的游戏做个了结。


新建的愚者教堂落座于海边,一位黑发青年凭空出现在教堂内却无人察觉异常。


他穿着黑色的古典长袍,戴着尖顶软帽,黑卷发、黑眼睛、宽额头、瘦脸庞,他的右眼框空无一物。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青年虔诚地念完祷告词,他垂下眼睫,瞳孔似乎在害怕犹疑地颤动着。


这将是一个全新的尝试。阿蒙想,他呼出胸腔里郁结已久的浊气,继续说道:“我请求向您献祭物品。”


“我请求、”他几乎是一句一迟疑,“我请求您窥视我的心,宽恕我的罪孽,考量我的虔诚,接受我的爱意。”


阿蒙从长袍里变戏法般地取出一支玫瑰,它被赐予了时间的馈赠,将永远保持鲜艳欲滴的绽放姿态。他将它放在祭坛上,低下头颅,弯着背脊等待着结果。傲慢的神子头一次将掌控权全数交付给他人,被动地等待着命运钟声敲响,哪怕那答复可能不是他想要的。


教堂内静悄悄,祭坛上的玫瑰纹丝不动。


“好吧。”阿蒙耸了耸肩,无奈地勾起嘴角,“我改天还会再来的。”


就在青年背过身的刹那,祭坛上的玫瑰虚化成模糊的影像,在涟漪散尽后消失了,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浑厚悠久的长吟。源堡之上,随着愚者陷入长眠而寂静如死水的灰雾突然欢欣鼓舞地震颤翻涌起来。与此同时,神国废墟因主人的心意开始飞速重建,大理石上的尘埃倏然抖落,飞扬在半空化作点点星芒,它们互相吸引聚合,雀跃着高歌,似乎即将转化成别的模样。克莱恩胸前的玫瑰灰烬奇迹般地逆转了死亡的命运轨迹,它的花瓣与一齐复苏的心脏共振,在沉睡着的愚者胸膛上盛放。


新晋的恋人先生若有所感,他蓦地抬起头望向天际。


他看见玫瑰开遍了愚者神国。

 

 



——“再见,克莱恩。”


“阿蒙,我们再会。”

 

[The end]

 



*扉语出自惊封,本文灵感来源于蒙克香水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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